“秦涛要进山?”这下轮到耿冰川意外了。
“上次福利院的课上砸了,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他认为自己太不接地气了,于是干脆一步到位,愤而进山。”
“他能这么做,挺难得的。”耿冰川难得地笑了。
“是了。”周思楠如看好戏,“就让他好好感受下什么是黄土朝天吧!有道是: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
耿冰川不置可否。
饺子上来了,他们吃起饺子来。
周思楠发现,耿冰川的吃相很好看,这又使得她为他的出身鸣不平了。也是,如果他有秦涛的出身,那该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可惜一个人的出生是完全不由自己决定的,既不能选择所处的时代,也不能选择出身。这对某些人来说,真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周思楠在心中悲叹。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边。
苏晓窝在卧室的沙发上读《庄子》的那篇《应帝王》: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秦复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肩,“在读什么书?”
“《庄子》。”苏晓把书本递给他。
秦复接过书本挨着她坐下,“……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你看,还是得顺其自然吧?”
苏晓点了点头。
秦复把书本还给她,“怎么想起读这个呢?”
苏晓翻着书,“前阵子和你提起过《庄子》,我突然有了一个灵感。我想把《庄子》的一些故事画成儿童绘本,向小学生推广。”
“立意是什么呢?”
“庄子的故事有一种豁达的人生态度,适合当下的孩子。”
秦复拿掉她手中的书,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跟我讲讲,都是哪些故事?”
苏晓说:“有一种栎树,由于材质特殊,不适合造船,也不适合做梁柱或任何器具,可以说是毫无用处。因此,无人砍伐。也正因为无人砍伐,它得以保全自己,长得又高又好。”
秦复嗯了一声,在她的脖颈摩挲着。
苏晓说下去:“还有一个叫支离疏的人,身体虽有严重的残疾,但也能靠给人家缝缝补补养活自己。因为残疾,躲过了征兵。当政府发救济粮的时候,他又因为残疾,领到的柴米比别人的多。”
秦复没说话,仍在摩挲着她。
苏晓接着说:“这支离疏和那栎树一样,因为无用而保全了自己,这便是无用之用。但是有用的东西呢?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秦复似乎点了点头。
苏晓感慨起来:“当下这个社会竞争激烈,所有人都在你追我赶,一刻不敢放松。有新闻说,中小学生的抑郁率已经高于成人。”
秦复不语,他仍在摩挲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让她又麻又痒。
“……如果孩子能读读《庄子》的故事,兴许他们的思想能开阔起来。遇到挫折,比如成绩不理想,达到不大人的期待,他们能想开,不会走进死胡同。”
说到这里,苏晓停下来等待秦复的看法。哪知道他不发一语,反而在她的脖颈上啃咬起来。苏晓受不了这又痛又痒的感觉,推开了他。
“秦复,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苏晓气结。她想挣脱他,却被他箍得更紧了。
“别跑,你还没讲完呢!”
“你又没在听,我还讲什么?”
他哈哈一笑,“逗你呢,我哪敢不听?”
苏晓不信,“那你说说,我刚刚都讲什么了?”
“栎树,支离疏,山木,膏火,桂,漆……”他一样没落下,“反正就是要鼓动人家小孩子不求进取,因为没用也是用嘛!”
苏晓捶他的胳膊,“太讨厌了!”
秦复开怀地笑了。笑完,他认真地说:“晓晓,你的想法很好。你只管好好构思,我来联系文学院的教授为你做顾问。”
苏晓又高兴,又期待,当然还有感激。
秦复捏捏她的下巴,“看你这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模样,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孕妇?虽然孩子不折腾你,但是你也不能太拼命吧?”
“多少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挤公交地铁,上班上到临产?”苏晓以食指抚摸他高挺的鼻梁,“我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来辛苦?”
秦复欣慰地笑了,可是很快又埋怨起来:“如果秦涛像你这进山么省心就好了。”
苏晓忙问:“他怎么了?”
“他竟然跟我说,他想进山。我和蕴华在山里有一些希望小学,他想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这件事情,你知道吧?”
“上次晚宴,谢小姐跟我讲过。”
“这小子怕我不同意,想求你吹枕边风。是这样吧?”
苏晓装可怜,“我哪有这个本事呢?”
“小丫头!”秦复刮刮她的鼻子,“上回福利院的课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有问他呢。”
苏晓把情况简述了一遍。
秦复听完笑了,“他这不是重演了你的经历?”
“讨厌,我可没凶人家小孩子。”
“是,你做得比他好。”
苏晓被逗笑了,“他当时瞪那个孩子的时候,特别强势,与你如出一辙。”
秦复若有所思,“你认为他进山的想法怎么样?”
“他想换一个环境,以实现自我的突围,就像王阳明‘龙场悟道’。只是山区条件艰苦,我担心他未必吃得消呢。”
“蕴华也是这么说的。中国的山区,局外人看来皆可入画。但若不是身在其中,真正地在那里生活,根本不知道那里的艰辛。”
“是的。”苏晓点点头,“某一年的大学暑假,我和思楠参加志愿者活动,去过四川的贫困山区。因此略有体会,记忆深刻。”
秦复摸摸她的头,“你们两个真不一般。”
“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什么好娇气的。”苏晓谦虚地摇摇头,“思楠就很难得了。娇滴滴的富家小姐去到那样落后的乡下,虽然不习惯,但是也没有喊苦喊累。”
“难怪她瞧不上秦涛了。和她相比,秦涛就是个娇滴滴的公子哥。”
“圣人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秦涛文是足够了,就是少了一点质。”
“这也是没办法。”秦复叹息,“我也不是没想过让他吃点苦头,但是每当有这种想法,晚云就百般劝阻。她怀秦涛不容易,所以格外溺爱这个孩子。而且就我们这个圈子来说,孩子们只要不沾脏东西,不搞花边新闻,那就谢天谢地了。像秦涛这样能洁身自好的,简直就是珍惜动物。所以他虽然娇气些,但是我也不忍心苛求他。”
“我看得出来,秦涛颇受长辈们喜爱。”
苏晓这可是真心话。为了周思楠,她一直细心观察秦涛。
秦复轻轻颌首,“思楠和你去山区,她家里不阻拦?”
“她先斩后奏,到了那边才跟家里说的。”
“她父母是什么反应?”
“梁阿姨哭天喊地。可是周叔叔很高兴,他直夸思楠了不起。”
秦复意外了,“周成岳放心他的宝贝女儿去那种地方?”
“周叔叔有意栽培思楠,因而很是鼓励她参与这些活动。”苏晓是佩服周成岳的,“再说这是团体活动,一大群学生和老师跟着,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秦复痛下决心,“看来我不能太溺爱秦涛了,最起码他不能输给思楠。”
“那你可得慎重。”苏晓莞尔,“我刚才的话都是激将法。”
秦复抚着她的面颊说:“我知道,你想帮秦涛,又知道我舍不得他吃苦,所以才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晓晓,难为你了。”
“如果秦涛去了,你要作好安排。”苏晓不放心。
秦复颌首,“我会的,放心吧。”
苏晓绽放笑颜。
他搂住她,俯身去探索那甜美与芬芳。
窗外,大雨已经变成小雨,丝丝缕缕地飘荡着。天上的云层莫名地变成了蓝紫色,一弯明月从云后探出头来,给云层镶上了浅浅的银色轮廓。慢慢地,月亮的银辉渲染了那些雨丝,这些温柔的银丝给绚丽的都市披上了薄纱,也旖旎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