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肖邦的C小调第21号夜曲。
著名的旋律正在一双纤指间流动。那纤指的主人的弹奏水平不见得有多高,但是她非常投入,情感深厚,令一旁的女教师也认为这个学生虽然算不上是天赋型选手,但也不至于不可教。
等到学生弹完,老师便公允地说:“秦太太,您的乐感不错,只是练琴的时间太少了。”
“实在是时间有限,辜负了您的指导。”苏晓惭愧不已。
老师忙说:“只要您多练练,一定更上层楼。”
“好的,我尽量。”苏晓连连点头。
九十分钟的课程很快结束了。
苏晓送老师出门,回来接着练琴,直到窗外华灯初上。那些美丽的光线从落地窗投射进来,为钢琴复上一层淡淡的玫瑰色光泽,看得苏晓心头一动。于是她离开钢琴,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欣赏都市的夜景。
单从外表判断,谁都会以为苏晓应该钟情于独栋别墅——漂亮的欧式建筑,带着精致的花园,种植着各种花草树木,美得好像一部童话。然而苏晓钟爱的是高层建筑。她认为只有那些刺破苍穹的巨兽,才能诠释现代建筑的伟大与人类的雄心。
秦复的这套公寓正是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大宅,有一千多平米。站在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能欣赏到北京最壮丽的天际线,许多著名的高楼矗立其中,比如中国樽等等。在这种角度俯瞰北京,实在是视觉与心理上的双重享受。
“这房子的视野还可以吧?”管家何存知来到苏晓的身边。
苏晓由衷说:“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
“他原来住别墅,不住这里。”何存知也在地板上坐下,“这个房子是为你准备的,他说你喜欢高层建筑。”
“好像我没对他说过这个呢?”
“你在微博提到过,还记得没有?”
苏晓摇了摇头。
“……我喜欢高层建筑。只有这些刺破苍穹的巨兽,才能诠释现代建筑的伟大与人类的雄心。”何存知念出这些句子,“这是你以前发的微博,好像是两年前吧?”
苏晓不好意思地说:“我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但是我的印象很深刻。没想到像你这种娟秀文静的姑娘,竟然喜欢摩天大楼。”
苏晓好奇地问:“何姐,您是从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呢?”
何存知答:“两年前。”
“……那么早?”苏晓意外了。
“是啊。”何存知笑了,“两年前的某一天,秦先生对我说,存知,我认识了一位作家。她叫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还让我读你的绘本,关注你的微博。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搬进这个房子。”
苏晓不由苦笑,“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只是一位钢琴教师呢!”
“他的钢琴确实弹得很好。”何存知望向窗外,“我跟随他多年,耳濡目染,现在也能弹几首简单的曲子呢。”
“何姐,冒昧问一句,您跟着秦复多久啦?”
“二十年了。”
“那算是看着秦涛长大的了?”
“算是吧。我来的时候,秦涛才十岁呢。”
“秦复说,他与秦涛不睦,是这样吗?”
“其实以前还不错,但是从两年前开始,情况就不太好了。”
两年前,又是两年前。她和秦复就是两年前认识的。
苏晓问:“何姐,他们为何不睦?”
“不清楚。”何存知摇摇头,“我只管照顾秦先生的生活,其他的事情,我从不过问。”
苏晓忙说:“何姐,对不起,我问的太多了。”
“你确实不太一样。”何存知看着她,“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接近他,像你这样的还真是没有。”
苏晓摇头笑笑,“我也没什么特别的。”
“特不特别,他说了算。”
果然是多年主仆,说的话都一样,苏晓不由微笑。
何存知看看手表,“早点休息吧,他今天有应酬,很晚才回呢。”
苏晓乖乖听话,洗洗睡去了。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也才是晚上十点。这对苏晓而言,算是早睡了。原以为会睡不着,可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梦里,她又来到了那片红色的山丘。然而无论她如何寻觅,山丘上始终不见父亲的身影。她无奈地向天发问:“为什么爸爸从不出现在这山丘之上?”
话音刚落,母亲简欣出现了。她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身上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散发着药水的味道。她看着苏晓,冷冷地说:“是你害死了苏敏,他不会来见你,因为他恨你!”
残忍的指责立即召唤出那幅心象:
马路上都是血。父亲倒在血泊之中,身体被巨轮碾压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只剩一颗头颅。那颗英俊的头颅歪向一边,看着自己年幼的女儿。它青筋暴露,双目圆睁,微张的嘴巴汩汨地往外流着鲜血,嚅动的双唇似乎在对幸存的女儿说着什么……
“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害人精,害人精……”
“我不是害人精,我不是!”
苏晓从噩梦中惊醒。
紧接着,一双温暖的臂膀拥住了她。
是秦复。
床头灯打开了,淡黄色的暖光使得眼前人看上去更温和。苏晓想都不想,她紧紧地抱住他,试图在他怀中汲取那属于父亲的安全感。
“我刚刚回来,听到你的房里有动静,不放心就进来了。”他在解释自己为何擅闯她的领地,“晓晓,你是做恶梦了吗?”
苏晓这才意识到他是半夜回家,身上还是整齐的西装。于是她轻轻推开他,“对不起,影响你休息了。”
“无妨。”他拨开她脸上的乱发,“你做什么梦了,哭得那样伤心?”
苏晓擡起头,“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接受你的故事吗?”
“为什么?”
“因为在我的梦里,也有一片连绵不绝的红色山丘,我就在那里苦苦寻找我的父亲。”
秦复一愣,“那么,你找到了吗?”
“没有,我怎么也找不到他。”苏晓垂下眼睑,“你说,他是不是在恨我?”
秦复拍拍她的背,“如果他会恨你,就不会舍身救你了。”
“可是他因此失去生命……”苏晓落泪了,“一个人能爱另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吗?”
秦复反问:“如果情况反过来,你会为救父亲而不顾一切吗?”
“我会。”苏晓毫不犹豫,“我什么都不怕。”
“这就是了。”秦复抚着她的面颊,“晓晓,其实你也知道他救你是无怨无悔的。但是你太自责了,甚至觉得自己欠他一条命,对吗?”
苏晓流着泪,“……是的。”
秦复说下去:“所以,你在山丘上寻找的并不是父亲,而是救赎。”
“就像你故事中的那个人一样?”苏晓凝视他,“历尽千难万险也要找到天际那抹金辉?”
他摸摸她的头,“晓晓,你也会找到的。”
苏晓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写《遥远的天际》?”
“以后会告诉你,现在先睡觉。”秦复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保证你后半夜不会再做恶梦了。”
苏晓点了点头。
秦复扶她躺下,吻了吻她的额头,“晓晓,晚安。”
很神奇,苏晓快速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自得其乐工作室。
上午十点半,苏晓避开早高峰来到了这里。她是被周思楠叫过来的,周思楠不肯在电话中说明何事,只说是叫她过来闲聊云云。
苏晓见梁自得不在,便问:“梁大哥呢?又出去开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