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站起身怒不可遏道:“你就是在胡说八道!你闭嘴!夫人什么事情都没指使你,是你自己鬼迷心窍,你跟许东尼他串通好的!”
“阿云?”五叔不敢置信,又滔滔不绝:“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啊?你是不是也想我死?!对了,我记起来了,我被追杀的时候分明是先给你打的电话!结果呢?你却叫人来杀我!你敢否认吗!”
“我对你那么好,不输夫人半分!我们都一样侍奉夫人左右,我对你的情谊苍天可鉴!我们之前很恩爱不是吗?为什么你现在要这样血口喷人!还见死不救!难道你都是骗我的?实话说你是不是嫌弃我在床上不行?!”
喧哗又骤然间变成哈哈哈的哄堂大笑,谢达的小锤子都快锤烂了都没让这浩大的声势减弱一丝一毫。
原本严肃庄重的氛围烟消云散,乱成了一锅沸腾的滚水。
贺峥凑在秦尤耳边说:“用不着这样吧?”
秦尤:“看到那些媒体了吗?他们就喜欢这种嘘头。有嘘头就能引人注目,能引人注目就能维持热度居高不下,舆论的威力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强悍啊贺队。”
贺峥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突然很想亲一口,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一冒出来他就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坐回原位。
面对众人毫不掩饰的讥笑,阿云脸红一阵白一阵:“你住嘴!你压根就不是阿五!”
五叔:“我怎么不是了?!你看着我这张脸!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亏我还跟你睡了几年!”
又是爆发出一阵大笑,阿云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是!阿五已经死了!阿五明明已经让大少爷给弄死了!死了!你根本就不是他!少在这污蔑夫人!住嘴!!!”
这么一通完全丧失理智的高声辩驳贯穿了整个法庭,席间好一片唏嘘。
“大少爷?谁啊?”
“许东尼不是小的么?自然就是许博涵了呗?”
“卧槽,今天这趟没白来啊。”
疯狂吼了几句的阿云喘口气,终于后知后觉地幡然醒悟。
她猛地回头看向沈宁。
沈宁近日本就憔悴,这么场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庭审几近去掉她半条命,她额上薄汗涔涔,两只凹陷下去的眼睛干瘪地就像颗缩水的皱巴巴的桂圆。
她望着阿云,阿云也望着她。
那种哀怨的眼神像当空一道霹雳闪电,瞬间击中阿云,令她顿感五脏肺腑都被刀割似的尖锐地阵痛,她又猛地伏到她膝前涕泗横流:“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就不应该嫁给他!他都是怎么折磨你的啊…不,我应该早就杀了他!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沈宁有气无力地打断她:“我只问你一句…阿五真的死了?”
阿云僵硬一瞬,试图搀扶起她说:“我们走,我们——”
却被沈宁一把推开。
阿云泪水簌簌掉落:“我和少爷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了我…”沈宁目光飘去了很远。
这时贺峥挤了过来,不客气地搡开阿云这个护主心切的女管家,而台上的法官见几锤子下去仍旧镇不住混乱不堪的现场,准备出动法警制止这出闹剧了。
时间万分紧迫,贺峥语速很快但掷地有声:“阿云为了你杀了乔乔,许博涵为了你杀了五叔,他们都是为了你!你真的忍心看到这么多条人命因你而死吗?你原本只是想让许敬山付出代价,却硬生生赔了两条命进去!”
“想想乔乔,她无父无母,一个人拉扯着弟弟长大,千辛万苦只为给弟弟治病,死了也只是为了能给弟弟买个坟墓有安息之处,她毕生所求所愿只一个血肉胞弟。”
“还有五叔,他每天讲那么多笑话逗你开心,对你惟命是从,他死前都还满心盼望着你会接他回家。你可以不在乎许敬山,不在乎许东尼,但这些人和你朝夕相处,你真的忍心看他们枉死?”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明事理,即便面对乔乔这个第三者,你都肯在她死后为她祈福,因为你很清楚她也是被逼无奈,也是个可怜孩子,对不对?正因如此他们才这般拥戴你,你真的要让他们九泉之下化身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安宁?”
贺峥将一团东西塞到她手里,直视着她呆滞空洞的眼睛说:“是时候该解脱了!”
一句话像寺庙里的山钟,哐当一声灌顶醍醐。
沈宁深陷的两只眼眶怆然淌下两行清泪。
而此时两名法警已至跟前,而她闭了闭眼,好像尘埃落定,也好像是枷锁通通粉碎,只剩下一片开阔的坦然。
她将那团血布逐渐握紧又松开,然后在法警出声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道:“人是我杀的。”
*
“震惊!私生子弑父案发生重大转折!许东尼被宣判无罪当庭释放!”
“…当庭供出了杀害许敬山的真凶,竟是许敬山的原配妻子沈宁!事后沈宁为了灭口,还指使他对乔乔痛下杀手!”
“对于许东尼的审判已经结束,而对于沈宁的审判才刚刚开始。观众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啊,我现在就在…沈宁出来了!沈宁被警察铐着走出来了!”
“许东尼的代理律师就是众所周知的秦尤,此次出征再度胜利凯旋,其能力与手腕不言而喻...”
“现在就让我们去采访一下这位大名鼎鼎的诉讼精英...秦律师——”
秦尤直视着镜头拂了把发丝:“不是啊,多亏了检方明察秋毫,他们才是真正的功勋…”
她说着望向不远处同样遭到围堵的金多莉,年轻检察官的娃娃脸此时不知是急躁的还是气愤的,憋成了与她那发色接近的火红。
像是有所感应,检察官擡眼与她对视。
秦尤粲然一笑。
金多莉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立即扭头,蛮力冲破前仆后继的媒体记者的围堵,钻上车直奔检察院。
而警察局内——
审讯室常年只挂着盏白炽灯,四壁又是凄凄惨惨的灰色,无形中塑造出一种格外凝重、肃穆甚至是阴森的氛围,任谁一脚踏进去都会不自觉感到背脊发凉。
“虽然案子结束了,但我心里还有个疑问。其实我这个人推理呢,全靠瞎猜,压根没什么技巧性可言,不如我猜猜,然后你告诉我对不对。”
沈宁苦笑着点一点头。
贺峥说:“既然你是有预谋杀人,那肯定会自带凶器,而不是临时起意地捡起把海马刀行凶。说不定是当晚你藏在药理车内被乔乔推进书房后,你不仅听到了许东尼和许敬山的争论,还偷偷撩开一条缝,看见了许东尼拿着海马刀给他开酒,然后你突然意识到一点,用这柄上面仅仅存留着许东尼和许敬山两人的指纹的凶器来杀人会更保险一点——反正你自己带着手套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猜对了吗?错了?嗯,我也觉得错了。因为你压根没想过要把许东尼牵扯进去。许夫人心地仁厚明是非,对乔乔、对许东尼无半点埋怨,你的好不是装出来的,你很清楚冤有头债有主。但结果凶器是怎么出现在许东尼家里的呢?”
“一开始你带了什么工具,但在和许敬山争执过程中被他弄掉了是吗?所以你才会顺手用那柄海马刀。而许敬山本就身体不太好,再加上生气、酗酒,他还中过风,那时候他是不是被气得又快病发了?才会轻而易举地被你制服,一击毙命。”
“其实看着他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即便是有预谋,你简直吓呆了,就在这时,阿云来了。阿云察觉到了你近日的异样,当她一看见乔乔送完药后忐忑不安地下楼来、而又四处找不到你时,她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比你镇定,她很快把你带回卧室,烧毁了你满满是血的手套。她又想到今晚刚好许东尼那个冤大头回来了,还当着那么多人面和许敬山吵地那么凶,正常人下意识都会觉得他是凶手。她为了保护你,也为了发泄私生子的仇恨,索性把这一罪名彻底坐实,于是又吩咐五叔快马加鞭地把海马刀藏去许东尼家里。但现在回过头看,其实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宁只微笑说:“猜对了。”
贺峥:“那乔乔呢?”
间隔一堵墙的隔壁审讯室里——
“你知道乔乔帮了沈宁。但你对她压根就不放心对不对?涉及到沈宁,你不信任任何人。乔乔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电话来要钱,以及她当初在和沈宁谋划时偷偷录下的录音,就更是加剧了你的这种不放心,你生怕她会为了钱出卖沈宁,她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接的吧?”
和沈宁的配合不同,阿云全程沉默。
“行啊,不想听案情复述是吧,那我说点你爱听的好了,讲个故事给你要不要?”
不等她回答卫君澜便自顾自道:“从前有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小女孩,简称A,被一心地善良的大户人家捡回家养着了,就当是自己千金的玩伴,千金简称B,A和B从小玩到大,情同手足情谊深厚,B对那A只是友谊,至于A对B是什么谊就有待考究了。但时间越长,心思敏感细腻的千金B就越察觉到了A对自己的不一般。B结婚那天还和A大吵一架,还叫A滚,让A以后都不要再缠着自己了。A果然彻底消失在了B的世界里,然而她是真的消失了吗?”
“并没有,A辛苦工作拼命攒钱,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终于攒够理想数目,A去整了容,换了新身份,以一个全新的角色蛰伏在B身边,守护着B,为了——”
“够了!”阿云拍案而起,赤红着双眼怒道:“你知道些什么?!你压根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每天都是怎么过来的!许敬山那个畜生…畜生!我只恨我没有早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亲手替她宰了那个畜生!”
阿云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我早就跟她说许敬山不好,她偏不听…只要小宁过得幸福,我什么都心甘情愿为她做,什么都…凭什么?…”
卫君澜本想问问她这么多年沈宁究竟有没有认出你,但最终不知怎么的,只微微叹息一声,合上了卷宗。
许博涵风尘仆仆地赶到警局时所有程序已走完毕,沈宁和阿云即将被发往看守所等候法院定罪。
母子二人两两对望,许博涵率先上前道:“我会——”
沈宁摇摇头:“我累了,别再弄出更多人命来了。”
许博涵罕见地怔凝住,眼睁睁看着她被铐着手铐押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