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百年、如愿、三人行
白发苍苍的叶夕雾站在树前,远望群山,浑浊的眼瞳早已看不清山峦云海,可她还是执着的看着。
远方的长泽山仙雾环绕,钟灵毓秀,以天池须弥座为中心建立的衡阳宗,是天下第一大仙门。
荒渊解封,妖魔群出的百年来,正是衡阳宗为首的仙家弟子们游历人间,除魔卫道。
百年前的八月十五,新王登基,天下大赦,她从王宫的地牢中走出,年迈的祖母亲自来接她,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她搀扶着祖母上了马车,回家的路上,她靠在祖母肩头小睡了一会儿,并未听到外面关于新君的流言。
回家的第二日,新君颁布的圣旨到了,任命叶啸为南部大将军,令他带领全家返回盛都,重整军队,修缮边防要塞,协助大农司赈灾安民。
叶氏一家再次搬迁,准备回归故土,叶夕雾却在听到景王身故的消息后,如遭雷击,骤然昏厥。
她不相信澹台烬真的死了,去找了所有认识的人求证,然而,她所熟悉的那些人不是身故就是离去,一时间竟无人能告诉她,澹台烬究竟是死是活。
怀揣着八枚灭魂钉,抱着一线希望,她趁夜偷偷去了王陵,在有心人的放行下,她见到了刻着澹台烬名字的墓碑。
然后,她就失踪了。
叶夕雾在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中度过第一个十年,她拼命的寻找澹台烬还活着的蛛丝马迹,故地重游他来时的路,走的脚都磨破了,也找不到任何关于澹台烬的痕迹。
之后的几十年间,叶夕雾几乎踏遍了景盛山河,寻找一个早已故去的人,她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历经无数艰难坎坷,在滚滚红尘中磨练出了一颗百折不挠的心。
她始终相信着那个人还活着,可她的梦里总是重现着魔神灭世的悲剧,她怀揣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与绝望中,孕育出了心魔。
人生最后的十年,一直在路上的叶夕雾走不动了,她再也没有力气翻山越岭,眼睛日渐昏花,记忆力、耳力都在倒退,脱落的牙齿让她再也吃不下硬邦邦的干粮。
她在长泽山下买了一座木屋,一住就是十年,天气好时,她会拄着拐杖带上鲜花,来到树下静坐,看着远方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家,想念着面容模糊的亲人。
就在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沉寂了百年的灭魂珠泪,毫无征兆的,诞生出了第九枚钉子,陌生的心痛惊醒了她,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像粘板上的鱼,挣扎着求生,最后在迷茫与痛苦中,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岁月骛过,山陵浸远,人间百年,不过浮生一梦。
如今,属于叶夕雾的这场梦,结束了。
不照山下新开了一家玲珑赌坊,好热闹的不虚真人去大赢特赢了一番,天快黑时,这位仙风道骨的百岁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回山,行至半山腰时,他停下来歇歇脚。
就在此时,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从蜿蜒曲折的石阶上走下来,大人一袭黑衣头戴斗笠,孩子衣着朴素,手里拿着一支盛开的山茶花。
二人来到不虚真人面前停步,大人推了推孩子,孩子几步上前,将手里的山茶花枝捧起来递上去,怯生生的说着“真人,你能收我为徒吗。”
不虚真人闻着山茶花香,呼吸一滞,扶着拐杖蹲下身,平视着苍白瘦小的孩童,干瘦的手隔空勾画着孩童的眉眼,他从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眸中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好,好,好,你就跟着我上山吧。”不虚真人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手拄拐,一手牵起孩童,一步一步踏上石阶,路过那位黑衣人时,他停下来向人垂首道谢“有劳,多谢。”
黑衣人平静的接受了不虚真人的道谢,拍了拍不虚真人的肩膀,从两人身边走过,向着山下走去。
自始至终不言不语,不露真容。
上山时还是黄昏,下山时已是月华满地,晚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映的地上月影忽明忽暗。
一个人踏着碎光拾级而下,衣袂翩翩,飘逸出尘,他站在山下遥望山上,一双眉眼比夜幕更深邃,目光如水,清澈明亮。
若不虚真人见到摘下斗笠的他,定会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笑什么呢,自然是笑,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马蹄声嗒嗒响起,行至下山的人身前,赶车人一拉缰绳,两匹白马默契停步,车轮碾过落叶停下,马车前帘掀开,时月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翩翩少年,明艳灵动。
“我说让廿白羽送来就好,你非得亲自跑一趟,现在满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