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2 / 2)

乌水落 辛厄 2343 字 5个月前

“不过这般地步也并非覆水难收,就像这茶汤也并非清澈才是好。”萧启慎放下茶勺,看向对面的人,“你可有何要为自己辩白之处?”

“罪臣不想替自己辩白,罪臣只愿莫要牵连无辜。”

“无辜?你说的‘无辜’可是指桓白?”萧启慎冷笑一声,透过茶釜升起的滚烫白烟看向对面那人,“如今你已是自身难保,还要为他辩驳?”

“他懂我,尊重我,我也必将以所有,相待于他。”

萧启慎看着那女子,忽然心中一凉。

柔。

上善若水,至柔则刚。

又想起那一年她也是于此处道出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萧启慎取过茶勺舀了一杯,却听展柔道:“陛下既说并非清澈才是好,罪臣斗胆今日也求一杯。”

萧启慎便又舀了一杯递予她。

展柔接过微呷了一口:“竟比罪臣以为的甘甜些。”说罢便将那余下的一饮而尽。

“还要一杯么?”

展柔将杯落下,摇摇头:“一杯足矣知其性,再多便要失味了。”而后,她起身行至萧启慎面前,俯首而拜。

“陛下能辨得茶汤清浊之分,也能辨得世间清浊之别。罪臣惟愿能以陛下之明,拨云破雾。”

“听说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替你栽了几棵桃树,这段时日你便在府上好生待着。”

“罪臣谢陛下。”

***

门扉轻启时,展柔似觉推开了片片绯云。

那一年武陵漫山遍野的桃花林如今已在眼前,连同心间那片,肆意盛放。

枝头绯云连绵,摇曳枝上缀着他留下的木笺。

“阿柔,今日终于将这几株桃树给你送来了,等来年春时便能见得那满枝桃云了。虽不若武陵那般可得霞浪之胜,却是朱笔一点,也可算一般风流——八月初七。”

“阿柔,今夜的月很美,你定然欢喜。大哥和阿萱姐,还有小栀央央用了晚膳后便回漪澜苑了,如今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当是寂寞,想来今夜定是无眠了,所以我便来这桃树下对月独酌。若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八月十五。”

“阿柔,今日重九,尝了菊花酒,饮来确是清香无比,我给你留了些,等你回来,我们在这桃枝下共饮菊花酒,当是极美——九月初九。”

“阿柔,也不知道小栀那丫头从哪里听说你会酿酒,许是从她三叔那里吧,非要我带她找你拜师学艺。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请缨上阵,但转念想想还是莫要误人子弟好了。不过我实在是被这丫头缠怕了,所以只能逃来你这里躲几日,想来等那丫头的新鲜劲过了便好了——十月十七。”

“阿柔,今日又去吃了我们常去的那家鲜肉小笼。这回我可没有蘸醋,原汁原味倒也不错,只是若添了那一分酸,便能多一层滋味。等下次我们再去时,你可定要尝尝,我保证你会喜欢——冬月二十三。”

“阿柔,昨日抱央央来看你院中的竹子,她喜欢的不得了。我果然没看错,这丫头和小栀一样,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如今央央已能扶着人自己走路了,等下次见你时,或许就能唤你,先唤你姐姐好了——腊月十二。”

“阿柔,今夜的烟火很美,你也看到了吧——正月初一。”

“阿柔,总觉得今岁花灯不若去岁好看,许是没有佳人在侧的缘故吧。我又在桥下看了一场皮影戏,不知姑娘可否再替我绣一只香囊——正月十五。”

“阿柔,再过几日花就要开了,那时能见到你吗。——二月十二。”

展柔将木笺挨个看过,仿佛又将那半岁时光经了一遍。

这半岁来她与他难得的几回见面是在宫内,算起来却也不过四五回,每每见到也皆是匆匆一眼。

朱笔落下的醉人芬芳一时迷了心。

“花开了,我回来了,你却已不在。”

***

距离巫蛊之祸爆发已近一月,因了那由春闱翻供牵出的另一桩案使得萧启慎如今明面上虽将东宫的案子交由刑部主理,可实际上真正把持着审理之权的是萧瑧。

这自然是萧璃运作的结果,却也是萧启慎眼下唯一的选择。

萧珩势力牵系甚广,求诸朝内已非良道,故而便只能将目光放回宫中。萧启慎看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皇子,只得指了眼下唯一能担当此人的萧瑧。

刑部之中,汪旻曾与桓白共事,且作为春闱一案的主审之一,自然也脱不得嫌。侍郎祁高煦是桓白至交,也万万不能担了这审理之责。因此,刑部之中,如今能为萧瑧与萧璃所用之人便只剩下了陶童艾。

在此三人一手遮天之下,萧珩势下许多官员业已陷狱,便是有如高居丞相之位的涂怀岳也因是东宫最重辅臣而受了不小牵连,以致如今无计可施。至于萧玠,新岁伊始,萧启慎便遣了他往皇陵督办修葺工程,东宫事发之时,工程才将完期,及待回京又因与东宫的关系受了许多冷落。

展柔自那封奏折被禁足后,萧璃断了这枚孤棋的目的也达成了一半,如今若要再生什么事端恐会弄巧成拙,故而便再未对她有多余举动。这段时日,她唯一一次再见淮川侯府的人是在她离开侯府的十日后。

那日,苏嬷嬷带了容礼来看她,虽隔着门槛,却也是眼下最近的距离了。

展柔在府上的这几日还担心她这般突然离开,容礼那孩子会不会有事,如今见他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

“大人离府后,小少爷的心情虽然没往常一般好,却是极懂事的。不过大概是这两日太想大人了,昨日便央老奴带他来见大人。”

展柔蹲下身,隔着门槛摸了摸容礼的脑袋。

“容礼乖,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等先生能出门了就去看你。”

“……容礼……知道,一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先生,放心。”

容礼一字一顿道。

展柔忽觉眼睛一酸,转过脸去将那几分酸涩逼回,而后起身向苏嬷嬷道:“此前多谢嬷嬷照拂。”说着便又施了一礼。

苏嬷嬷赶紧拦了去:“大人这是说哪里的话,老奴虽与小少爷相处时间不长,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见他这般样子心里疼的不行。大人与小少爷有缘,又待小少爷这般好,老奴感激大人还来不及,又怎敢受大人的礼。何况……”

她本是受公主之命监视展柔,这半年多来虽也对展柔有些照顾,可这监视之命却也不敢有半分怠慢,如此想去,剩下的话竟再也说不出来。

展柔心上明白,便只向苏嬷嬷道:“身不由己的滋味展柔明白,嬷嬷不必多言。日后还要嬷嬷费心照顾容礼,这孩子身边也只剩侯爷和嬷嬷您了。”

“老奴定会护好小少爷,不让他受半分伤害。”

门槛外,两道身影渐远。

门槛内,她伫立门前望着那两道身影,久久不肯转身。

“容礼,你一定要平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