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病了就好好调养,只要有心,功课什么时候做都不迟。”
“好,听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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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入仲夏,五月初十恰逢芒种,前一日桓白还在为要不要去请孟大娘帮他泡一壶青梅酒存上时,今日便收到了戚家公子的请帖,邀他于芒种那日青梅煮酒。
若说戚照冰和桓白这两位京都少女梦中郎倒是旧相识。幼时,二人皆师从早些年便告老还乡的骠骑将军殷祜。后来只因戚照冰成了人尽皆知的四皇子座下第一幕僚,桓白又以独身自处,二人便渐渐疏远。算起来,这一年行至半岁,二人也只在戚照冰大婚那日打过照面。
小宴设于戚府水阁,午后,斜日涌着波光粼影晕过,桓白行至阁内时,戚照冰正凝神遥望对岸。
“戚大人,许久未见。”
戚照冰转眼见了桓白便掐着手指算了一回:“咱们也有小半年未见了,若不是今日寻了个由头,怕是这一年也见不着你。”戚照冰一边说,一边引了桓白入座。
席上已摆下满满一盆青梅,果间覆着水珠,一时看过个个便如青玉一般。
“准备了这么多?”
“专为桓大人备下的,不知大人可还满意?”
“早知今日有这么多,我便自己带个酒坛来了。”
“既邀你来,便已是做足了准备。”说着,戚照冰一指旁边放着的两个酒坛,“怎么样,还够么?”
“足够。”
“宛宛和阿慈去送花神了,过会便来,咱们先动手煮着。”
桓白自那年被孟大娘一番真言泼了冷水后便再未重操这门旧业,眼下见着戚照冰已然开动,便只在一旁道:“我只管打下手,其余可不管,不然怕是这两坛酒就要被糟蹋了。”
戚照冰一边开火放盐,一边应声道:“好好好,都依你。那你就帮我倒些青梅入锅吧,如此可还做得?”
“自然做得。”
及将青梅入了锅,煮了片刻后便又捞起,如此几回才算将那一盆青梅都过了遍火。
戚照冰分着冰糖,又指挥着桓白替他取来酒坛和几只陶罐,见桓白在这阁间跑来跑去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想那时你我一同习武,你总学得比我快,比我好,你在旁边休息时,我却被师父盯着一遍又一遍练同一个招式,今日你我倒是掉了个个儿。”
“当年那般可不是白练的,如今你可是堂堂羽贲卫指挥使。”
“如今你可是堂堂御史台主事。”戚照冰也只笑向桓白道,接着便装了青梅入罐,倒入冰糖和酒,封坛时又道,“可还记得那时咱们还常常扮上妆,学关羽赵云,舞刀弄枪,总想着日后也做那般英雄。”
“如今也只是过足一日是一日罢了。”桓白将最后一坛封好的酒端起放到一旁道。
“这话却不对!”戚照冰坐到桌边,又取过一盘青梅,挑挑拣拣一番才选了颗满意的咬了一口,“若说时势造英雄,我是不认的。就像师父从前说的那般,刀剑在手,如何尽用,皆在于己。能否人器合一,也皆在于己。”
戚照冰说着又递了一颗青梅给桓白。
桓白却不接,只摆手道:“我怕酸,还是莫要贪嘴比较好。”
戚照冰便只收回手,将那青梅咬了一口,而后向桓白道:“这颗是甜的。”
戚照冰正品着手中那颗青梅,便见柳宛和戚照慈从廊下走来,于是起身向前迎了几步。
桓白便也起身随了戚照冰上前:“桓白见过戚夫人、戚姑娘。”
“许多日子未见大人,如今见了,听着这一声‘戚夫人’倒有些不习惯。”
戚照冰只向柳宛笑道:“那些夫人小姐们的聚会你从来不去,若去的多了,这‘戚夫人’的称呼也便早听惯了。”
“嫂嫂向来不喜那些,如何去得了。”一旁的戚照慈向柳宛笑道,接着又看向戚照冰,“也多亏哥哥待嫂嫂好,嫂嫂不喜欢的,哥哥向来不强求。”
一番话说的柳宛脸上竟一时染了红,戚照冰便只岔开话去,向桓白道:“你也有几年未见阿慈了,今日见了,可觉得她比从前变了许多?”
“你我都变了不少,令妹如何还能同从前一般模样。”
桓白只应着戚照冰,却并未向戚照慈看去,也自然没能看见方才那般熠熠目光一霎间便黯了几分。
戚照冰见这般情形只向柳宛递了个眼神,柳宛会了意便指了一旁封好的酒坛:“你们动作倒是快,这就制好了。”
“从前只觉得难,便一直未曾动手。不想今日一试,倒比想象中容易许多。”戚照冰应道。
桓白一时也便觉察出几分异样,便只附和道:“是了,日后再制想来更是得心应手了。”
便是如此一般半冷半热间,一席芒种小宴便作了结。
“过会儿叫人将酒给你送去府里。”戚照冰向桓白道。
“那就有劳戚大人了。”桓白应着,而后向那三人一揖,“今日多谢款待,桓白这便告辞了。”
戚照冰和柳宛同样回施一礼,却见一旁的戚照慈只向桓白道:“桓大人,阿慈有一问想向大人请教,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照冰自然是了解他这个妹妹的,方才见她于席间已有了几分异色,如今见了这架势,心道不好,便唤道:“阿慈,今日已晚了,桓大人还要回府,若有问题,改日讨教也不迟。”
“阿慈向来有疑必问,哥哥放心,妹妹不会打扰桓大人太久的。”
“夫君,便让阿慈替我们送送桓大人吧,等会儿不是还要去见父亲么?”
戚照冰见如此便只得由着戚照慈去了。
见那二人背影渐远,戚照冰才又道:“你怎么不拦着她?”
“若是今日不问个明白,那便不是戚家小姐了。”
“也罢,我只这一个妹妹,便由得她去吧。”
柳宛见戚照冰难得露出这般窘迫模样,一时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有一日戚家公子也会落得这般境地。”
戚照冰见身侧那人笑得眉眼弯弯,此时更兼着这水阁间一番柔波轻纱的朦胧,心上一动,便向她近了一步,一手将她揽过,一手去抚她髻间那枝琼白,而后漫不经心将那琼白挑落,握于掌间。
“姑娘可是忘了当日如何落败于我了?”
柳宛只欲从他手中将簪子夺回,却被那人再次拉回琼白迷梦。
“……还要去见父亲。”柳宛只将他推开一分低声道。
“宛宛可还真将那借口作了真?”他一边说,一边将柳宛抱起入了水阁里间,“这簪子可要凭姑娘自己的本事取回。”
柳宛眼见那人一笑间更添几分惹人韵致,便只微嗔道:“只好拿它做文章。”
一时又觉琼华纷纷,那人于耳畔柔情缱绻。
“可惜宛宛这次还是败了。”
簪落情倾,琼白又现。
水阁风帘,葳蕤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