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三人微微一笑,缓缓道:“大人不是说凡事都求一个‘缘’字么?今日于这灯会百般红火热闹,老朽的摊前来来往往许多人,却独独只大人您三人停了步,做了客。既是有缘,怎好又牵进那俗物。”
三人听得这话都微微怔了怔,那人却依旧不紧不慢道:“大人可是想问老朽如何知了您的身份?”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用耳听,大人的官话讲的极好,想来应是外来客无疑。”
接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看。用眼看,大人虽是平常装束,可脚上这双鞋却说了实话。这制鞋的料子可不是寻常百姓家可得的,想来必是官家所制。”
展柔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鞋,因这鞋子穿得舒服,故而今日虽改了平常装束,却未改换鞋子,原以为这般物什不会有人在意,不想偏是因它漏了馅,她擡头看向那人,笑道:“竟是我大意了。”
黑衣人放声大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沧桑。一时风动,吹灭了身后花烛。
黑暗中,黑衣人缓缓道:“画虎画骨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擡眼看向展柔,那双眼和他的脸极不相配,眼瞳中透着同样的苍凉,却失了本该有的历经风尘的沧桑。
“老朽冒犯,还要提醒大人一句,用耳听,用眼看,更重要的还当用心辨……”
一语未了,浓黑夜里霎时翻涌起银色巨浪,携巨浪而来的是一阵迅疾的风,一阵夹杂着锈气的冷峻之风。
“嚓”。
电光火石之间,又是一道疾风起,两道剑影自浪尖劈下,直破巨浪。那一堆瞬间翻涌成浪的破铜烂铁又在瞬间化作齑粉,零落入尘。
如今那苍凉眼眸才算嵌在了一张与它相配的脸上,倒映出那人面前一把同样冷若霜雪的剑。只在方才说话的一刹间,那人便从柳仁手中夺去了剑,也便在那一刹间,以剑作风,激起千层浪。不消说,对面也是位个顶个的高手。
“好剑法!”
好容易遇上这样一位足可与自己匹敌的高手,甘生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一遇的机会。他扬了扬手中新得的宝贝向那人道:“使暗器可不上道,身手这么好,你我何不单独对决一番。”
对面那人却不理会这番邀请,只轻轻擡了擡手,便见灭了的花烛丛后又出现四个同样装扮的黑衣人,前后左右将展柔三人团团包围。
方才若只这一人还好说,纵是那人剑法了得,甘生一人单挑也是不在话下。可如今又多出了四人,若皆似那人一般的好剑法,却也难办。放在平日,甘生却也能抵得,可如今还要护着展柔和柳仁二人,一时心下也打起了鼓。可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只又将展柔和柳仁二人往身后护了护。
那人倒是个爽快性子,只求速战,剑锋一转,直向展柔刺来。展柔将身侧的柳仁向另一侧用力一推后,借着那力道用剑鞘向刺来的剑刃一挡。
那人显然未曾料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出手也如此之狠,兼着方才为了从甘生防守的死角处下手,出招时的力道便轻了几分,展柔这一挡竟也让那人打了个趔趄。这一个趔趄不仅让那人面上露了几分讪色,也让其余四人一怔,面面相觑,握着手中的剑不知该当如何。
才被推出去的柳仁又冲了回来,却只见展柔急声道:“不要卷进来,保护好自己,否则咱们谁也走不掉!”
虽则从前习过武,可终究荒废了这许多年,方才那人夺剑时明明可以对自己动手,却舍了那机会,他便知自己不是这群黑衣人的目标。眼下既不能保护她,便只好听她的话,这样甘生就可以全力护她一人。他默默向后退去,视线却一刻不曾离开她的背影。
只在方才那四人一怔时,甘生便知他们的身手应远在面前的黑衣人之下,他侧过头向展柔眨了眨眼睛:“姑娘瞧好,半刻解决!”
“小心。”
少年轻轻一笑,一笑间剑风如雷霆,搅动夜波万顷浪。展柔跟着甘生,步步如风,二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姑娘的步法很是熟稔,是同我家公子学的么?”
甘生一面应战,一面还不忘他家公子。
“那倒不是。”
那人看着这二人处在这险境之中还有心情说闲话,不由得冷哼一声,与那四人彼此对望一眼,组了个新阵法。
“上了路,二位再慢慢聊。”
说罢,五道旋风挟寒光呼啸而来,比之方才,此刻这五人才真正摆出了致命之招,想来也是未曾料到眼前的少年竟也能孤身一人与他五人周旋许久。
纵是甘生方才如何如鱼得水,可双剑抵五刃,眼下又遇着这致命之招,此时也显得力不从心了些。
“甘生!”
旋风忽至,寒光凛冽,甘生侧目一扫左臂之上一抹血色笑道:“小事。”话音未落,却觉心上一阵灼烧,猛然间恍惚,天地晕眩,手中一剑已落。
展柔忙将甘生扶住,就在这一瞬,旋风再次袭来,柳仁情急之下抓起一根木棍便要冲上去,却忽听得鸣镝之声破风而入,那一团及要逼近旋风骤然溃散。
柳仁忙奔过去从另一侧将甘生扶住,眼神却落在展柔身上:“没事吧?”
展柔摇摇头,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将甘生左臂的伤口包扎好。甘生此时额间已冷涔涔渗出汗滴,脸色也苍白十分,却依然笑呵呵道:“……没事,这些小把戏伤不到我……”接着指了指柳仁,“你还握着它作甚?”
展柔循声望去,只见柳仁一手扶着甘生,一手却紧紧握着一根木棍。柳仁听得甘生这话,方才想起那手中的木棍,又见展柔看过来,脸上顿时热了几分,忙将那棍子丢开。
接着,甘生又一指旁边倒下的几人,指挥道:“你们先把我放到一旁,去看那几个人才是正经事……”
展柔无奈笑笑,看来这伤却无大碍。及待和柳仁将甘生扶到一旁坐下后,她便直奔那领头的黑衣人身侧,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果然还留了一口气。
“其余四个都死了。”柳仁将剩下四个检查一遍后说道。
展柔点点头,依旧盯着面前那个领头的黑衣人。一样的弩箭,一样的位置,伤口的深度却不同,那持弩之人的功夫竟也如此高深莫测。
便在此时,一队奉平司护卫赶至,展柔起身后吩咐护卫清理现场、收押人犯。最后只剩两个护卫没有事情做,两人环顾四周,瞥见了坐在一旁看起来不十分康健的甘生,很自觉地要去施以援手。
展柔将这两个护卫的意图看得明白,笑着拦道:“无妨,你们且随大伙回去便是,这里有我。”
两人便停了步,照着吩咐回归了大部队。
待那两个护卫转身离开后,甘生擡着一张苍白却笑容极其灿烂的脸感激不尽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展柔。
展柔转身看着那如朝阳花一般的少年,默然长叹。
忍着泪从尸山走出来的人,虽经岁月磨砺,一身坚忍傲气却终究是不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