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戚府别苑已是花团锦绣,红笼连缀。内院绣阁便也是红纱轻幔,花烛摇曳。
镜前,柳宛与那镜中女子相对。良久,才将一方锦盒取过,轻启锁扣。
她将那盒中物取出,细细抚过。
簪尾,玉白琼花依旧葳蕤生姿,而那簪头刃光已于这红烛曳下换作一抹暖白。
这是他今日差人送来的。
他要她戴着这支簪,出嫁。
她看着镜中女子,擡起手。
“姐姐,我来帮你。”
“好。”柳宛柔声道,将发簪递予展柔。
展柔接过发簪为柳宛戴上,看着镜中那明艳女子,笑道:“姐姐真美。”而后又将柳宛鬓边的碎发理了理,“明日定然更美。”
柳宛轻轻一拍展柔搭在她肩头的手:“几月不见,越发会哄人了。”随即起了身,拉着展柔坐到窗前几榻上。
入春后,风便柔了许多,于这窗前残月之中更显得温软非常。
柳家亲友多在原籍广陵,京都只有一房堂表亲,又兼柳玄水未亲到京都送女儿出嫁,因此原籍那边的亲友只零零星星来了几个,自也无那未出阁的女儿。柳宛便请了展柔来陪她,做她的娘家人,与柳仁一同送她出嫁。
“明日要忙上大半日,辛苦妹妹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一心待妹妹好,能送姐姐出嫁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展柔笑道,随即眼神却又暗了暗,“只是明日便要少两个人。”
因去年冬天北面遭了暴雪,乌楚几个重要草场皆损失惨重,故而贺若图和普那自然来不了京都。
柳宛自是知晓展柔说的是哪两个,故而便只应道:“虽则到不了,贺礼却是不少的。”说着,她便指了指一旁木槅上放着的一对玉刻龙凤纹宫灯。
“世子殿下当真是一言九鼎,果然给姐姐送了份大礼。”
“世子殿下还捎了信来,不光贺我新婚之喜,还问候了妹妹呢。”
“问候我?”
柳宛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世子殿下说,何日能等到妹妹的喜宴,他已备好了贺礼,只等着送妹妹呢!”
展柔看着面前眼神十分真诚的柳宛,偏过头去:“姐姐莫要拿妹妹取笑了。”
“这可不是玩笑话。”
柳宛望着那窗外残月,一时间,几载斑驳历历浮于眼底,语声缓缓。
“我知道,妹妹是个有心气的人,如今既踏上了这条路,便不是说抽身就能做到的。”她转过身,看向展柔,“我向来也便不是个安稳守家的性子,可真要论起来,若予了我这一份官家事,我也未必能有心性做了去。”
“只是如今的世道,如今的年岁,便是圣人开明却也破不了那传下来的规矩。所以妹妹这一身本事,我是打心底里佩服。那些朝堂之事我虽不懂,却也知道如何不易,只愿你日后的路能走的顺些。”
展柔听着这殷切之语,一时也便牵出了那千思百绪。
便如柳宛所说,世上路本就不易,官场路更是凶险惊心,何况她以这一介女子身入了那男人家的天下。
男儿家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便是世道。
世道从来都不是站在女子这一边的。
她本就只是托命于金銮座上的那位罢了,如今瞧着似是荣宠在身,可保不准哪一日便是山穷水尽。到那时,她该如何,又能如何。
或许行到尽头,便能看得见路了。
“姐姐说的我都明白,终有一日,我会离了那儿去过平常日子的。”
烛影微歇,两个女子躺在榻上,望着那朦胧灰白,及至望的累了,便各自睡去,只待晨曦乍破。
***
正月二十,时至黄昏。
爆竹声响燃尽了喜色翻涌,红红火火的一通热闹后,戚家公子方才将新嫁娘迎进了门。
前院正堂,喧嚣依旧。
内院喜阁,静夜如渊。
柳宛坐于榻前,隔着红纱。
听。
珠翠环钗轻盈相碰。
红烛飘曳爆裂烛花。
窗格外,庭院内,新蕊初生。
喜阁中,鸳帐里,心潮倾覆。
广陵一别,再见他是在一年后的京都。
世间事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有些人,只那一眼,你便知是他。
后来,她随父亲去宁州、燕州,直至如今。
五年里,便以那笔尖寄情,尺素传意。
她静静听。
听门扉轻合,听步声缓缓。
听红纱外的呼吸。
听红纱内的呼吸。
眼前复上那人的影。
过往几年,便若此时一般隔纱看他,朦胧的熟悉,却看不真切。
恍惚间,红纱融进漫天琼白,纷纷而落,红红白白的迷离交错间,她再次自那暗夜醒来。
轻颤指尖从她腕间滑落,柔柔挽住裙裾上紧握的手,一指轻挑,挑出髻间那支簪。
深红轻落,褪却夕时烟霞。
月白初升,浮荡夜色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