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2 / 2)

乌水落 辛厄 2803 字 5个月前

自濯清楼结案后,他们便是各归其位,各谋其事,再加上后来展柔出使乌楚,今日便是他二人自那年返京后第一次见面。

展柔迎上前去向况甫宁施礼道:“见过况副指挥使。”

况甫宁摸了摸腰间的鎏银青鱼刀,笑道:“算起来,况某与大人已是半年未见了。自临江回京后,便一直想寻个机会再去拜会您和桓大人,却一直不得机会。听闻展大人在燕州受了伤,如今可无恙了?”

“已无碍了,多谢况大人挂怀。”

“虽是如此,大人还要珍重身子才是,日后还有不少需得大人操劳忧心之处。”

便是这一番寒暄过后,阶下又多了许多人,一个内侍走来向二人一拜后便带着他们步上阶向殿内行去。

及待行至殿前便听得一声传报,二人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便见一座步辇缓缓落下,两个侍女上前将珠帘打起,宫灯跳跃的烛光映在那碧玉珠上,莹莹如星。

碧色星海中,纤纤玉指轻轻落在侍女的手背上。玉腕之上,石榴玉镯和玲珑银镯在碰撞间碎出清脆之声。循着那玉腕而上便是一片鹅黄披纱柔柔绕于臂弯,披纱之下是蜜合色宫裙。

辇中女子莲步轻踏,步出碧色星海,似那洛城牡丹,雍容华贵。

便在那女子步出辇前,四周之人已纷纷俯首拜倒,极个别反应迟缓的也在那女子刚落下一步时便轰然拜倒。

女子并不停步,只将一双丹凤轻轻一挑,扫过那一地俯首之人,嘴角微扬,眼神却没有半分笑意。只那一扫而过的一霎间,俯首而拜的众人未曾擡眼去看,也觉脊背一阵簌簌的寒。

华贵如牡丹的女子在那一霎之后便将目光收回,不再去看那伏倒在她脚下的芸芸之生,只目光凝定看向那景明殿内高悬的匾额,雍容端正步入殿内。

直至那钗环清脆之声渐灭,伏倒一片的众人才纷纷擡了头,起了身。展柔与况甫宁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各自退了几步,擡头看天,殿内那一位是万万惹不得的。

半刻钟后,一座玉龙盘旋的金銮步辇遥遥现于一纵明光辉煌之中,步辇缓缓而近,阶上阶下又是纷纷俯首而拜。金辇落下,一声沉沉回响于景明殿外,长廊之上。

萧启慎方才于那万圣楼时他已有了些倦意,却不想在这一众臣子面前显出半分疲态,因此便只在由吴承搀扶着步下金辇后便挥了挥手,示意吴承退后,自己正了正身,步进殿内。

***

今年的千秋宴虽则比往年更盛些,但细究了去也还是同往年一般的形式流程,歌舞、祝酒、献礼等等不在话下。而这宴席的主角除了萧启慎,便是各位要表孝心皇子皇女。

所以,对于臣子们来说,他们虽也于这席间,却不十分重要,只在需要举杯躬身敬贺之时跟着众人一起便好。这种场合下,臣子们心知肚明,风平浪静才是平安,于是便守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顾着眼前的美酒佳肴。

于此满堂烛影间,展柔便也如其他臣子一般行着今日的本分,只是美酒实美,佳肴实佳,坐席却实在是为难人了。

周身一众一品、二品大员,她一个四品官坐在这里确有些鸡立鹤群的意味。内侍引她入席时说这是奉陛下旨意安排的坐席,圣意难违,只好满面恭敬入了席,心上却是一片哀鸿。

迎来送往的客套话她便已是烂熟于心,对簿公堂的大场面她也不是没经历过。可自回了京都后,连日的送去迎来已是有些让人吃不消。而今日的坐席更是明摆着要给她升官封赏的前兆。这便是多少人艳羡而求之不得的圣恩荣宠,可她却觉这宴堂烛火熬人。

正在这时,丞相戚峰已捧了杯向她道:“展大人此番出使乌楚,一时竟让老夫想起先帝朝中的裴鸿之。当年,他随军助黎真国平乱,才让黎真王室得以保全。后来又曾两度出使黎真,维系两国盟约。老夫当年曾有幸得见裴公一面,如今看过,大人确有裴公几度风韵。”

“丞相谬赞,下官区区之身怎可与裴公相提并论。”

戚峰微微扬首,抚须一笑:“放眼这朝野上下,许多儿郎却都不如大人巾帼之姿,大人这话可是太过自谦了。”

“此间之事皆为下官之职,下官便只尽责而已。况且,下官与诸位大人同朝为官,各守其位,各谋其政,何当以应尽之责享如此之誉,丞相此言确是折煞下官了。”

方才这一席话,句句恭敬,未有半分矫饰,句句谦谨,却未有半分菲薄。戚峰看着面前的少女,一袭官袍却难掩娉婷之姿,而那娉婷之间却又流露着几分似于少年的英朗之气和与她这般年纪不十分相称的淡然之态。

忽又想起自家那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儿,便露出几分动容之色,随即举了杯,笑道:“老夫与大人同朝为官,实为幸事,这一杯老夫敬展大人。”

展柔便也端了杯向戚峰一擡手:“下官敬丞相。”

一杯酒尽,展柔回过身及要将酒杯放下,忽听得一声笑,接着又是一声清脆。擡眼去看,面前已是清波莹莹,酒香阵阵。举杯行来的况甫宁仿若踩了云般摇摇欲坠,却被那一声清脆惊的醒过神来,忙不叠地便将一方帕子递给展柔,连连赔着不是。

戚峰看着那面上已满是红晕的况甫宁,道:“况大人今日好兴致,饮了这许多酒,脚下却要当心些。”

“丞相说的是……”况甫宁仍是一副醉意甚重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清晰得很,“下官与展大人许久未见,便想来邀大人喝一杯,却不想莽撞了,还请大人勿怪。”

展柔拿着帕子一面仔细擦着,一面摇摇头说“无妨无妨”。

“只是这一席美味却被况某一壶酒泼尽了……”

“不知展大人可否赏脸,与本官同坐一席?正好本官这几日对这制酒之术颇感兴趣,听闻展大人制酒功夫了得,不若便趁今日向大人讨教一二。”

正在况甫宁面露难色之时,桓白踱步而来,笑盈盈道,又向戚峰一躬。

“桓大人既开了口,下官怎敢推辞,那便多谢大人了。”

于那席间坐定后,桓白不急不缓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展柔,徐徐道:“想来这一杯,展大人定会喝的舒心畅快些。”

“那还要多谢两位大人替下官解围了。”展柔缓缓将那空杯放至案上。

桓白眼波泛着一分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将杯托起细细闻去却不喝,半晌又将杯放下,一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借着那宽袖侧过脸向展柔低语。

“前些日子去你府上的人中有两个是礼部的员外,想来你也听得了一些风声,今日宴后,陛下大概便要下旨调你去礼部了。”

展柔默然听着,之前那两个礼部员外往她府上时,她确是有些疑惑,可后来渐闻那调任的风声便也消了疑惑。

“陛下大概要先问问你的意思,但这板上钉钉的事,也不过是做个体恤臣子的样子。礼部的情况想必你也知晓了一些,今日要和你说的便是那位礼部主事。”

“崔仪如?”

桓白点了点头:“这位崔大人当年因得了戚丞相青眼,被保举翰林,如今掌礼部已一年有余。我同礼部少有来往,因而并不十分清楚他为人如何。再加上他出身青阳崔家,虞部一事叫崔家吃了个哑巴亏,虽则此事与你无直接关系,小心一些总无大错。”

她点头应着,取过酒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这段时日你也见了,陛下孤臣、盛宠优渥,足可让你成为众矢之的,此番调任更是陛下彰明了心思要加重于你,此后行事更要万分小心。”

“我明白。”她低声应着,随即将那杯捧起,向桓白道,“大人今日不是要讨教这制酒之术么,那便从这一杯说起可好?”

桓白直起了身子,擡手应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