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2 / 2)

乌水落 辛厄 2159 字 5个月前

骤雨风过,窗格映着枯枝残叶,碎碎点点,疏影横斜。

她偏头望向那窗格暗影,半晌,轻叹一声:“入秋了。”

他也微微侧过头,去看那飘舞乱影:“是啊,入秋了。”又看向她,“我扶你起来。”

见她点头应了,他便揽着她的肩将她托起,又取了引枕放到她身后,将她的发轻轻揽起至榻围垂落。

她柔声笑道:“睡了这许多日子,脑袋昏昏沉沉,人也软软麻麻,如今可算重见天日了。”

他递给她一杯水,抚了抚她额间虽已痊愈却仍留着的淡淡微红,眼神瞬时又软了几分,向她眉心轻轻一点:“以后莫要再如此了。”

她没有应声,也不去看面前那人,只捧起了手中杯。

清水温热,杯壁凉润,她饮着那温热,摩挲着那凉润,穿喉而过的热与指尖触碰的凉一时交融,混沌心头又渐次散尽。及至那一杯水饮尽,她才缓缓擡了眼,看进那人眼中,嘴角浮起几分淡淡的笑。

他看着那抹淡笑,接过空了的杯,放到一侧几案之上,一时竟也觉得心下涌起几分空空荡荡的感觉,恰似那汹涌浪潮拍岸而退后,只余细沙残贝,空茫沧流。

他将她揽过,拥入怀中。

不再等她的回答,只想在此刻紧紧拥她在怀。

不顾来路,不问前路。

***

雾帘朦胧,雨色流转,如眉之月隐隐而不可见,清寒之夜泠泠而不可受。

门扉轻启,淡橘薄光晕染于绢素画屏,依稀辨得一人于案前执卷凝眉。

柳宛绕过画屏,轻声行过,案前之人微微一颤,便要起身,却被柳宛抚肩按下。

“长姐。”

柳宛将食盒置于案上,从柳仁手中将那卷《小山词》抽出,于灯影下,缓缓念了去。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及至一阕词念毕,柳宛只将一双凤眼自那脸上已是轰然灼烫的颊上扫过,将那卷词又放回案上,接着打开食盒,取了其中的点心,推到柳仁面前。

“想你一定没睡,便拿了些你最爱的苔菜饼来。”

“多谢长姐。”

柳仁低声道着谢,却不擡头看已坐到了对面的柳宛,只一块一块又一块地埋头吃那苔菜饼。及至那碟中只剩下两块时,方才听得柳宛轻轻开了口:“你有心事。”

柳仁闻声只将那要取倒数第二块苔菜饼的手在半空略略一顿,转而又将饼拿起,擡眼看向柳宛否认:“哪有。”

柳宛将那最后一块取过,一边吃,一边不紧不慢道:“每次你有心事,吃东西的时候就分外安静。也不嫌火候不够了,也不嫌盐放多了,也不嫌这儿,也不嫌那儿,一心都放在那眼前的吃食上。只不过到底是不是专心于那吃食,我就不知道了。”

“今日的饼火候到位,盐放的刚刚好,鲜香松脆,自然没得挑。”柳仁不待将那手中的饼吃完,便向柳宛辩道。

柳宛取了帕子拭过嘴角,而后将胳膊撑在案上,向前微微一倾,目光炯炯。

“是么?”

随即又取过水壶倒水,一边倒一边接着说:“这饼是我亲自做的,你也知道你长姐的厨艺,今日做饼的时候因挂心你,不小心多放了三勺盐。”说罢,便端起一杯喝尽,又将另一杯推给柳仁。

柳仁默然不语,只凝神看着那杯中的漾漾微波。

半晌,柳宛方才开了口。

“我虽是你长姐,却也比你大不了几岁,更何况我们姐弟俩从来便没分开过。你心里有没有事,自然瞒不过我。”接着,又拿过那一卷《小山词》,“浅情人……我倒觉得换作‘病中人’更应景。”

柳仁本就心思纯澈,未历多少世事,及听得柳宛这一番话,便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只将那杯中水饮了一口后,沉声道:“我别无所求,只想对她好一些。”

柳宛看着面前垂眸低吟的柳仁,叹道:“小时候,明明不喜欢舞刀弄枪,为着不让父亲担心,便学了。最后磨了满手的茧,破皮出血也一声不吭。若不是柳伯发现,你的手便没了。前几年,我们跟着父亲去宁州,你说想去长清山念书,父亲因着你那时身体还未痊愈始终未点头,你便也不了了之。”

她顿了一顿,声音已有些轻颤。

“也怪长姐,许多年来只将你系在身边。”

柳仁见柳宛这般样子,眼眶已略有了几分酸。便如柳宛所说,她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因母亲去世得早,便为他撑起了一半的天。

他自小多病,除了父亲和柳伯,便是柳宛在照顾他。他不喜舞刀弄枪,却碍着父亲,不得不学。柳宛便陪着他学,他的手磨出了茧,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哪里便能逃了那破皮出血的痛。

他想去长清山念书,父亲不允,他便也就此作罢。反倒是柳宛日日替他向父亲求情,说要陪他一起,照顾他。许多年来,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长姐予他至亲之暖,予他至友之谊,护持他一路行至今日。

他看着长姐这般自责模样,只恨自己不争气,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向柳宛道:“若非长姐多年护佑,恐怕仁儿今日也不能好端端坐在这里。”

柳宛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方才也只是一时触了心便说了那些话,眼下那一时触动已过,便又换了副平常神色看向柳仁,语气里带着几分疑问,却又透着几分肯定:“怕人家不喜欢你?”

“不是……”

自展柔一行人入柳府已有一月之余,便是未曾细问,经了这些日子也能看出桓展二人的关系自是不比寻常。柳宛自然也知晓,却并不以此为困。

“既是有意,又何必遮掩退缩。一面是为自己争个机会,若能成,皆大欢喜。若不成,至少你不会因这一时之怯抱憾终身。一面也是为了人家姑娘,此前不论,日后若如此般畏缩,叫人家姑娘如何相待于你?”

“我……”

一字出口却不知如何继续,柳仁便只垂下头,将柳宛方才的一番话反复思索。

柳宛起身拍了拍柳仁的肩:“无论如何,长姐都愿你莫要屈了自己的心。”一语说罢,便提着食盒绕过那画屏出了门。

静夜烛火中,柳仁凝神望着那画屏之上的一株月白淡梨。一时心绪乍涌,提笔蘸墨,于素笺之上,勾勒一朵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