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关(2 / 2)

乌水落 辛厄 2819 字 5个月前

后来,他派人送去那只包袱。

送包袱的人回来后说亲眼看见大公子将包袱取了,他才放了心。

他日日盼,月月盼,年年盼,却终也等不到回家的桓谨。

他便如此怨恨自己这个父亲么?

几日前,府中下人说看见了一个与大公子很是相像的人,他忙派了人去找,才发现桓谨已带了冯萱和小栀回到京都。

他虽欣喜非常,却难走出这最后一步。

毕竟十几年未见。

毕竟当初是自己将他赶出府的。

如今便是见了又当如何开口?

如此思虑了数日,直到今日才下定了决心。

“霜之,为父想将你大哥一家接回来,你看好不好?只是……”

桓白见桓潜如此说,心间便也软了软。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明日我便安排人将大哥的漪澜苑打扫出来,待一切准备妥当就将大哥一家接回府。”

“好,好。那便辛苦你了。”

“若父亲再无其他事情吩咐,桓白就先回去了。”

桓白说罢,微微一躬便转过了身。

忽听得身后那人又开口道:“霜之……”

他微微顿了步子,半转过身。

桓潜只又如方才那般语带迟疑。

桓白默然看着他。

“霜之……为父知道你心里的结。一则是你大哥,一则是你母亲。是为父不好……这些年来也想尽力弥补,却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或许……有一日,我们父子二人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桓白听得明白,却依旧沉默,转身擡步便出了堂,将桓潜远远抛在身后。

桓白躺在榻上,凝望那窗外一弯月。

——阿柔,其实我很羡慕你,有一个真心疼爱你的阿爹。

那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惊了一惊,尽管那话出自肺腑。

他从未与任何人主动提起过他的父亲,包括阿柔。

阿娘与桓潜相识、相许于微时,却因祖父固守门第之别不得结成良缘。及至后来祖父勉强点了头,桓潜才终将阿娘接进了门,却只得生活在桓府偏院,直到有了他后才终入了正院。可纵是过往百般恩爱,如胶似漆,也抵不过色衰爱弛,夫妇离心,这一切便看在他眼中。

六岁那年,桓潜因公离京,阿娘却恰在那段桓潜离京的日子突染重疾,最终不得良医救治,生生给熬没了。虽说那病来势汹汹,可到底还是因平日忧思坏了身子。桓潜对他百般歉疚,故而自那之后便将他带于身侧,亲自教导。他却只将那般作了施舍而已,于是也便将心底那一处属于亲情的柔软封锁起来,以万里冰川,以凛冽寒风。

他以为那不是真正的慈父之爱。

可这许多年来,很多时候他也曾恍惚,也曾犹疑,却偏偏不让自己踏出那一尺三寸的禁锢。

他始终记得,当年他将大哥赶出府时的决绝无情,在大哥离府后的许多年里他都没有提过大哥。他始终记得,当年阿娘还在时,他如何因旁人的挑拨离间冷落他母子二人,阿娘又是怎样含恨而死。

及至今日,当桓潜站在眼前面带愧色与他提起大哥,神情犹豫说要与他好好说说话。

他闭上眼,不去看那已渐模糊的月。

忽然觉得身子轻颤,仿若那日她挽着他的臂弯说:“我也愿一试,抚你之痕,愈你之伤。”

***

看着眼前那书着“桓府”二字的匾额时,桓谨觉得恍惚间仿若回到了十三年前离府的那一日。那一日也是如此一般阴云密布,天沉的让人喘不过气,雨却总是不落。

冯萱将挽在桓谨臂弯的手又紧了紧:“桓郎,我和小栀陪着你。”

桓谨向冯萱微微一笑,将冯萱的手握住,另一只手牵起小栀,迈入桓府大门。

及至正堂,便见桓潜与桓夫人已坐于堂上,桓白则站在一旁。

桓谨与冯萱带着小栀向堂上二人跪下深深一拜。

桓夫人见了这十几年未见的儿子已是喜极而泣,忙站起身将桓谨扶了起来,桓白便去扶冯萱和小栀。

“快让为娘好好看看。”

桓夫人一手拿着帕子拭泪,一手抚着桓谨的脸。

“阿娘,是儿子不孝。”

桓夫人已是泣不成声,只低头连连拭泪,擡眼又去看一旁的冯萱和小栀。

冯萱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当年她也是极中意这个儿媳,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便也只好听从桓潜的安排将冯萱与桓谨的婚事作罢。如今再见到冯萱,还有那个头已及自己腰间的孙女,脸上又泛起喜色,便扶了冯萱坐到一侧的椅子上。

“如今你又有了身子,切莫累着。府上你也熟悉的,许多下人这些年也未曾换过,你也都认得,有什么需要尽数吩咐了去。”

冯萱听着一一颔首应下。

桓夫人便又牵了小栀回至座位,看着眼前的孙女又是一阵笑,一阵夸。

一堂人瞧着桓夫人又是哭又是笑,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各自心上也都五味杂陈。

半晌,桓潜才终于开了口:“思敬,如今既已回了府,便一切照旧。漪澜苑霜之也已让人打扫了,你与冯萱、小栀便仍住那里。”

“是。”

桓潜今日见了桓谨虽感慨万千,却总归是碍于面子,并未多言。何况他自己也不清楚如何与这个儿子重拾这失了十几年的父子之情。心下想着却又觉得那已是日后的事了,如今桓谨既已回了府,总归是可以慢慢弥补,慢慢修复的。

于是,便只拍了拍桓谨的肩道:“虽是自己家,却也是许多年未回了,想来也是有些陌生,让霜之带着你与冯萱、小栀回漪澜苑早些歇息吧。一切事,一切话,今日之后再慢慢说。”

桓谨躬身一拜,及要扶了冯萱,带着小栀随桓白回漪澜苑时却听得一阵笑声,回身便见一人一身乌色如夜进了堂内,便是桓司了。

桓司先向堂前一拜:“见过父亲、母亲。”接着又向堂侧一拜,“见过大哥、大嫂。”随即起身,扬了扬眉头笑道,“听说大哥大嫂要回来,府中上上下下忙活了许多日子。二弟我也便是日思夜想盼着大哥大嫂回府,如今我们这一家人可算是真正团圆了。”

“既知道你大哥一家今日要回府,如何这时才回来?”

“回父亲大人的话,我这不是去给大哥一家买这接风洗尘的礼物了么。”说着,桓司便捧上了一个盒子,揭了盒盖,却见里面躺着的是一柄乌墨镶金玉如意。

“二弟愿大哥一家长岁无忧,顺心如意。”

桓谨接过盒子,向桓司微微颔首:“多谢二弟。”

桓司又一转身向桓白道:“三弟公务繁忙,便由我这个闲散人送大哥一家回漪澜苑吧。”

“多谢二哥。”

***

“许多年未见致理,今日见了,倒还是与从前一般。”

“二弟从前是什么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虚度年华?”

“我不是这个意思……”

桓司笑道:“大哥莫要多心,你也知晓我便是这个性子。而且,如此这般我也乐得自在。桓府有三弟功名显赫、光耀门楣,如今大哥回来了又可为父亲分忧。我能如此逍遥自在,还得多谢有大哥、三弟你们两位好兄弟,这般福气可不是谁都能享得的!”

一语未了便已至漪澜苑门外,桓司微微一拜:“二弟便不多扰大哥大嫂清净了,花萼楼的琴樱姑娘还等着我去为她烹茶,二弟就先告辞了。”

桓谨与冯萱便也朝桓司一揖,转身回了院子。

漪澜苑在桓府西北角,与桓府花园和桓白的倚枫斋相连。因着冯萱最喜兰花,桓白前几日便挑了几株移来,如今已是生姿曳曳。

桓谨牵了冯萱向那簇簇兰花走去:“阿萱,你最喜欢的兰花。”

冯萱用指尖轻轻拂过那兰叶,似是闻得幽兰之香,欣然一笑。

桓谨见她这一笑便又揽过她的肩:“阿萱,我终能给你一个真正安稳的家了。”

“只要能和桓郎在一起,便是安稳。”

冯萱看着眼前幽兰,却不去看桓谨,只是倚在他怀中感受他缓慢的心跳和悠长的叹息,还有那一滴落在她额间的温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