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及至最后,这一壶还是被阿爹得了去。
酒已在岁月沉淀间变得醇厚悠长,舌尖触及那滋味时本应是醉人心魄的惊艳,可于她而言,却无滋无味。到如今,她甚至不能为阿爹立一个衣冠冢,便只能将这一壶桃花酿埋于树下,年年岁岁,长眠不尽。
“吱呀”。
门扇轻响一声,展柔循声望去,便见外面有个身影向后微微退了一退,她起身走到门前,迟疑片刻后方才推开了门。门外之人只是僵着身子在门外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进来吧。”
自看到那门外的身影,她便猜到是他,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便只向他一笑,一笑后却又转身回至亭中坐下。
桓白怯怯地跟在她身后行至亭中,见她又坐回方才的位置,便只在亭外住了步,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缥缈月影里,竹影摇曳于她肩头。落了一日的雨才停了不久,那迷蒙氤氲的水汽便将她轻轻柔柔地缠绕,让人看不真切。只是虽看不真切,却似是能触碰到她那具被雨水浸湿的身体和那颗被凉意浸透的心。
他看见她挖出了树下那壶桃花酿,看见她将那一杯酒饮了很久很久,看见她又将那桃花酿小心翼翼地埋下,复上一层又一层黄土。
如今在这亭间,静的极深,静的令人心惊。
他却不知说些什么,或者说,他并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
片刻后,她起身转向他,缓缓道:“今日可还要酒?”
却也不待他应声,她便已出了亭,不多时便端来了一壶酒,还有那两只白玉杯。
见她已斟满了酒,桓白便慢慢移到桌前坐下。
她便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
他便陪着她同样一杯接一杯地饮。
上一次与她于这亭间共饮是在那个雪夜,那一夜他醉得厉害,而她似乎也有些醉。今日再于这亭间共饮,他与她却都清醒非常。及至饮到那酒壶剩了底,二人才停了杯,又倚回亭边望月。
沉静月色似能拂去些许忧伤。余光里,那人的轮廓有些模糊,接着那模糊的轮廓轻轻开口道:“阿柔,其实我很羡慕你,有一个真心疼爱你的阿爹。”
她怔了一怔。
他从未向她提起过他的父亲。
她不知道在他心里,他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并不知道,于他而言,“家”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不曾主动提起,她也从来不问。
忽然觉得他眼角闪过一分晶莹,却又转瞬不见。
他转头看向她,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的阿爹对你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他顿了一顿,语气更沉了一些。
“我也知道,我没有办法弥补他给你的疼爱,也没有办法让你仍然像他还在时一般明朗快乐,可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挽回……”
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向她更靠近了些。
“但我想试一试,找回曾经的那个你。”
他将她拥入怀中。
她忽然心头一紧。
曾经的自己已随那桃花酿埋于树下,葬于尘土。
其实现在没有什么不好的。
桓白,不必为我担心。
其实我也想……
她轻轻挽住他臂弯。
“我也愿一试,抚你之痕,愈你之伤。”
怀抱轻轻一颤,随即便是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