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2 / 2)

乌水落 辛厄 2685 字 5个月前

“你擅琴艺,我便命人在这京都苦寻多日,终寻得了这张名琴。可是如今你却要死了,日后怕是再难觅得与你一般懂这一叶秋的人了。”

贺若图抱着怀中女子,看那烛光渐灭,看那红蜡滴落。

一滴,两滴……

怀中女子渐渐冷了,如今夜冷月。

他想起一年前,他在乌楚第一次遇见她。那时她流落街头,无处可归,他便收留了她。她说愿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于是他将她送来了大盛,送来了京都。

而今,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铮铮誓言犹在耳畔,怀中女子却已魂飞魄散,不知何踪。

他轻轻抚了抚那女子的发,叹道:“兰湘,记住我的样子,来生若再看见我,记得躲远些。”

***

展柔睁开眼时只见一片漆黑,半晌才渐渐适应了那如墨夜色,而后便听得耳边那人低语:“醒了?”

桓白松开拢在她肩头的手,又探了探她的额头:“可有哪儿不舒服?”

展柔只摇了摇头。

桓白见她面色如常,便放下心来,将她扶起。

展柔环顾四周,只见得竹林碎影,月色稀薄。

“这是哪儿?”

“破云岭,看来今夜我们要露宿在这儿了。”桓白说着便牵起她摸索着向前走。

她这才想起,白日里他们双双从崖边坠落,坠落的那一刻,她只记得他将她紧紧护在怀中,然而……醒来便是夜里了。

走了半个时辰才寻得一处崖xue,桓白搭了一个火堆,又支起了一个木架。

“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烤烤吧。夜里冷,山中寒气重,小心伤了身。”说着他便转过了身去。

在他们寻得崖洞前山中飘了些细雨,如今身上已略有些湿,她便缓缓解了衣带,将外袍脱下搭在木架上。

“好了。”

桓白闻声便转身走过将自己的外袍也脱下搭好。

火光噼啪作响,在那灼焰中,展柔似是看见了一道殷红。

“你受伤了?”

“无妨。”

她却已近前去看那伤口。

乌楚弯刀最是锋利,这一刀如何不深,又如何不痛。

“还是包扎一下吧。”

桓白只是一笑,不再推脱,伸手从衣袍上撕下了一条布,又无半分迟疑地褪去半侧衣衫,露出那右侧臂膀的伤口。她脸上登时烧了起来,不敢擡眼看他,只匆匆接过布条,小心翼翼为他包扎。

“那个劄达鲁不好对付,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桓白侧过头,俯身看向面前女子。

她只一心将那伤口快些包扎好,便未应他,待将布条系好,及要起身坐回时却被他一把拉住,她便只好看着面前那个衣襟半敞也毫无顾忌的人。

“他们若有事,你我此刻还会在这里么?”

“今日你我也不过作了人家的棋子,还是两个苦命的棋子,见你我二人掉落这斜崖,也不来救。”

“知道我们无事自然不会来。这位世子殿下看似顽劣,却是心深似海,不可见底。”

“是啊,多亏世子的机关,否则从那斜崖落下也是不好逃的。”

傍晚那场缠斗中,贺若图在推他向展柔的方向去时悄声向他说了一句“崖下有机关,带展大人走”,也便是那时他才恍然,今日之行原是贺若世子设的陷。

他手间力道松了松,她便抽出手起身,却见他将那半侧衣衫穿好后向xue洞外走去。

月冷,山寒。

沉沉乌夜缝上白日温暖,如今破云岭便在这黑夜中连绵起伏,勾勒着墨布之上的蒙蒙景色。看得久了,却又忽觉那岭上之天隐约泛了血色,燃起火光,眼前一时又现景明殿外的血海尸山。

而今日,又是血溅竹林。

大盛、乌楚。

无论何处,都逃不过这权权相争。

那夜的事她听说了,今日的事她看见了,此刻的他便在她眼中。

——阿柔,我带你离开,离开京都,好不好?

那日他与她共赴越州,在临江城外,他问。

——你真的觉得我们能彻底逃脱么?

此刻,她却也没了力气去想是否能逃出这漩涡,只想借着焰火融化那些血与泪。后来不知何时便睡着了,第二日醒来时,她肩上披着自己的外袍,身前却盖着他的外袍,他坐在她对面,满眼温柔。桓白见她醒了便起身递给她几个果子:“只找到这些,先垫垫肚子吧。”

她接过那果子咬了一口,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很酸么?”

她点点头。

“若是昨日你也尝了那山楂糕,这果子便无足道也。”

鸟鸣山幽,日光穿林映下圈圈光晕。

“阿柔,你可知这破云岭还有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盼归岭。”桓白顺手摘下身侧一根苇草,“开国之初,西境各州时有叛乱,可那时由京都至白江关的官道还未修成,所以若要自西出京都便要绕道破云岭。每当将士出征后,他们的家人便常来此处等候他们归家,时间长了这破云岭也便有了‘盼归’一名。”

“战火起,乱的是天下,伤的是百姓。盼归,盼的是父亲、丈夫、儿子、兄弟,盼的是一家团圆,家人相亲。可又有多少人盼到了归人,又有多少家得到圆满……”展柔叹道。

桓白将手中编好的苇草兔子递给展柔。

她将那苇草兔子托起看了一回,觉得掌间之物恰如芬芳桃林间的那只一般可爱。

“不知姑娘觉得,在下的手艺可有长进?”

展柔点头,笑意嫣然。

桓白得了展姑娘的肯定,心满意足,转而接着道:“有些事,我们虽厌恶,虽痛恨,却还是会发生。而那些流过的血和泪也都会消散在这岁月缥缈的烟尘中,便如这‘盼归岭’,数十年来的太平安乐也终洗去了过往的痕迹。”

“可有些事不会变,有些人不会变。该全的,该守的,都不会变。”

“是啊,不会变。”他挽过展柔的手,“昨日收到祁高煦的信,陛下调他回京任刑部侍郎,过些时日就会回来了。大哥和阿萱姐、小栀也会随他一起回来,等我将他们安顿好,就带你去看他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