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柔也起了身,微微一擡手:“桓先生客气,展柔只是尽本份罢了。”说毕,也饮尽那杯中酒。
“桓郎,既已表了谢意,也饮了这酒,那今晚这桌上便只有展姑娘。刚才妹妹已与我结了金兰,妹妹便也是我的家人了,是吧妹妹?”
展柔点点头:“是,阿萱姐。”
听得这声“阿萱姐”,桓白先是一晃神,随即便是喜从心来,直上眉间,却丝毫没有察觉阿萱姐虽是与他大哥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
“好,好。”桓谨连声应道。
***
烛火渐暗,饭菜已吃得差不多,桓家兄弟也已是几巡酒过,小栀长长打了个哈欠后冯萱便将她抱起送回了屋,回来后又点上了新烛。
冯萱见桓谨已有了些醉意,桓白却仍是眼神清明,便将展柔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抚着:“刚才还与妹妹玩笑,说不知哪家公子好福气能得妹妹青睐。”
桓谨已是微醺,也不知是听清了这话,还是没有听清,便道:“好福气……好福气……霜之……我家霜之……好福气……”
冯萱只是夫唱妇随道:“是啊,我家霜之确是个福泽深厚之人。”
听得这二人一唱一和,桓白恍然,今晚原是个鸿门宴。
冯萱见展柔已飞上红晕,又见自家三弟仍似个榆木,便扶了桓谨起身。
“桓郎醉了,我先扶他回去歇息。”
桓白也忙起身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累了一日,阿萱姐和大哥也该早些休息。”
冯萱点点头,便扶着桓谨往出走,走时又悄悄拍了拍桓白的肩。
桓白见他二人回了屋,便向展柔道:“我们走吧。”
月色被云雾遮去大半,影影绰绰,却别有风味。
他便走在前,她便跟在后。
走了一段,他忽然道:“姑娘今日于府衙堂上可是威风凛凛,将那三位说得哑口无言,怎得如今却似失了魂般。”说着,便放慢了脚步走到她身侧。
今日冯萱话里话外的意思展柔不是不明白,只是如今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无涉权势纷争的展柔了。她与他共立朝堂之上,退无可退,前路却未知生死。
她已然同他一般,身不由己。
曾经,那人遥不可及。
如今,那人近在咫尺却依然如隔万里。
唯有在这黑暗中,唯有在这悄无声息的寂静中,他们才能摘下那面具,彼此袒露。
展柔微微一笑,轻声说:“哪里,只是吃了些酒,有些醉意。”
江南暮春时节最是温柔,飘零之花温柔,拂面之风也温柔,撩拨的人心里痒痒的。今日阿萱姐的弦外之音,桓白听得真切,方才为着她只是佯装无知敷衍了去,眼下只剩他二人,便是思绪千丝万绕凌乱心神。
雪夜初遇,学堂相对,共牵纸鸢,桃林并肩,乌水雨落,月色醉酒……直至如今与她在这临江府,虽不过相识一年有余,却足以笃定一心。
他自认是懂她的,也以为曾经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身份距离不过烟云尔尔,他不在意,他想她也不会在意。
可如今她走在自己身侧,他却觉离她更远了些。
那天他说要带她走,她却拒绝了他。
那夜的月很美,呼吸很近,那人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或许今夜只是想要一个同样的笃定。
“阿柔。”
他慢慢停下脚步唤她。
“嗯。”
她轻声应道。
“今日阿萱姐说的……”
虽开了口,却不知如何说下去,一时无措,便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展柔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眸子,心间火苗再次点燃。
“我也愿霜之一生无虞,平安喜乐。”
一生无虞,平安喜乐。
这便是她的愿。
只这一愿便抵得过山河万里,海誓山盟。
他俯下身,在她额间落下一瓣柔软,云开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