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2 / 2)

乌水落 辛厄 2661 字 5个月前

有多久没有见到桓谨了。

那年京都一别后,他与桓谨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次来临江,桓白本想办完濯清楼的案子就去看桓谨,看阿萱姐,看小栀。却未曾想,桓谨竟是那案中人,他兄弟二人竟又是在此般境地下重逢。

那日,展柔在堂前审问桓谨,他原是要回后院休息的,最终却还是没忍住,便悄悄躲在正堂后的回廊,他将那堂上字字句句皆听得明白,却不相信。

桓谨。

他的大哥,从小爱他护他的大哥。

他要查,查个清楚,查个明白,哪怕最终……

如今,终还他清白了。

“大哥……”

桓谨上前一步,缓缓拍着桓白的肩:“霜之,让大哥好好看看……”说着,桓谨便将桓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自八年前京都一别后,桓谨便带冯萱和小栀回了临江。后来有一日,他听说京都桓府的三公子一甲登科。他喜不自胜,买了一壶最好的杏花春回家。那一日,他将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

又过了两年,柯提来犯,听闻京都一个少年郎自请领兵出征,后来他才得知那少年郎竟然就是他的三弟。自那之后他便日日难眠,还与阿萱一同去庙中为桓白祈福,如此一般直至桓白率军大捷,将那柯提赶回了漠北草原。

他的三弟从小便聪慧伶俐,却在最该享得纯真欢乐的孩童年岁遭逢无常。可他知道,桓白心性最是坚忍,所以必不会被那些晦暗岁月遮却他的卓绝天资。

可是这一次,当他得知朝廷派来的钦差是桓白时,他却怕了。因他知道,桓白除了心性最是坚忍,也最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及至今日站在这堂上,与他相对之时,他便明了,他的三弟已然不再是那个只怀了一腔热血的少年郎了。他如今已然可以立于这官场,立于那朝堂,为百姓主持公道。

“大哥,你受苦了。”

“是大哥不好……”桓谨垂下眼,长叹一声,“我以为,这样便能护她母女周全……”

自桓谨与冯萱相识以来,她便是他的软肋,他的一切。

小时候,他最怕阿萱哭。她一哭,他便不知用什么法子哄她才好,讲笑话、扮鬼脸、给她买她最爱吃的荷花酥……使劲浑身解数却总也止不住她的泪,便只好陪着她一起哭。

长大后,他最怕阿萱苦。那年阿萱十七,说好等到明年他们就成亲。可是后来,她父亲被人陷害丧命,一夜之间命运翻覆,可他却救不了她。后来又听说她在流放途中下落不明,他心急如焚,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出桓府。终于,兜兜转转在临江与她重逢。那时他便发誓,绝不让阿萱再受半分苦。

再后来,便有了小栀。他十分珍视这个女儿,也是自那时起,他便知道自己不再只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个父亲,他要为她们遮风挡雨,守好她们,守好这个家。

桓白握住桓谨的手,看向面前这个曾为他撑起一片天,予他许多温暖岁月的大哥。

桓谨也便同样将桓白的手握紧,与他相视一笑。

纵使多年不见,桓谨依然是桓白的大哥,桓白依然是桓谨的三弟。

“霜之,今晚回家里吃饭,我们兄弟二人好好聚聚,你也得好好帮我管教些小栀,这个丫头越大越不听我这个阿爹的话了。”

“想来定是你总不给小栀买桂花糕,小栀才不听你。可我这个叔叔就不同了,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小栀才不似你,贪吃!”桓谨点了一下桓白的脑袋,却又正色道,“霜之,今晚我想请展大人来家中一同吃饭,我与阿萱该好好谢她。”

“知道了大哥,弟弟定不负所托。”

***

况甫宁才踏出衙狱便看见桓白策马而来。

“启禀大人,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

桓白点点头便要进去,况甫宁连忙赶在桓白身前推了那门转头道:“我带大人去。”

“不必,本官自己去便是,你回吧。”

“哦……”况甫宁只好让了一让。

“对了。”桓白及入了门又转过身向况甫宁道,“劳烦统领替本官去趟府衙,和展大人说我今晚有事与她商议,请她来这里等我。”

“展大人若不在府衙呢?”

“况统领不是最擅追踪之术,如今这话倒真是问的奇了。”

桓白眉头一挑,眼神凌厉。

看着昔日顶头主子那熟悉的眼神,况甫宁忙连声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随即逃命似的拔腿就跑。

此时已近黄昏,牢内却仍未点灯,只有些微日光从墙壁狭小的窗口挤入。行至关押仇万秉的牢门前,桓白着人开了门,叫人端来一壶热茶后便屏退了狱卒。却见仇万秉正躺在草榻之上,好不悠然。

仇万秉并未睡着,可及听见了这声响却也并不起身,只缓缓道:“桓大人如今可是清闲了,竟逛到仇某这阶下囚的四方屋了。”说罢才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裳坐到桌前。

桓白笑道:“本官若是早与仇大人相识,也许能和大人成为知己。”说着,他便同样坐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推给仇万秉。

“大人折煞仇某了。”

“仇大人未免妄自菲薄,大人难道忘了今日临江百姓围在府衙前替大人您求情的场景了么?本官真是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真的判错了案,冤枉了人。”

桓白喝了一口水,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擡眼看向仇万秉。

“不说大人往日在京都的政绩,只说大人一路从苍南到临江,从同知到知府这四年的政绩都斐然卓绝。临江百姓可都将您视作那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只是这濯清楼却让本官有些看不清。”

仇万秉喝了一口茶,执着那杯缓缓道:“大人何必非要看清?大人请看,迎着日光,在这茶杯的热气袅袅中便可见那轻尘飞扬。”

说着他又将那杯移至阴影处。

“可若这日头没了,这些细细粒粒的轻尘就不见了。可便真的消失了么?有时以为将它看得真切,实则眼中一片晦暗。”说罢便又喝了一口,“能在这四方屋中品到如此佳茗,仇某多谢大人。”

“可本官却知这世上,总要有人将那晦暗驱散,总要有人将那迷雾看得真切。”

桓白将茶杯拿起微微摇晃,那茶叶便随之起起伏伏。

“大人既不想多说,本官便不再多问,这壶茶就请大人好好品尝。”

说罢,桓白便起身往门口走,却听见仇万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人可还记得那日仇某邀大人您在书房写的一幅字?仇某喜爱非常,不知大人可否替仇某将那两幅字,还有钟玉先生的墨宝暂先保管?”

“大人既开了口,本官又怎好推辞。”

桓白出了监牢大门,便见展柔已等在了门口。

“况统领说,大人找下官有事商议?”

“是,本官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情。”

桓白并不看她,只轻轻一挑眉梢,嘴角泛起笑意,挥袖踏了那最后一线日色。

“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