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得阿柔一杯桃花酿,桓白此生便也无憾了。”
他放下那手中玉杯,开始自斟自饮。
“大人醉了。”
“我是有些醉了。”
桓白原是千杯不倒的,可今日才饮了这一杯便已觉有了些飘然之意。他一边醉着,一边却仍一杯接一杯地饮。
展柔见拦他不住便任由他醉去。
后来,及待两壶玉谷醇见了底,那人便就着醉意伏倒在桌上。
戌时已过了许久,看样子这醉倒的人也不能自己回府了,展柔便将他拖到客房安顿下来。
他静静躺在那夜色里,脸上已有几分酒晕。她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只觉指尖微微的热。她注视着那张脸,依旧是几分熟悉,几分陌生。
当她在竹林遇见他时,她以为那便是她知晓的桓白。后来,他做了邬先生,她便见得了褪去官场名利之后的那样一个他。温和儒雅、明朗如月,有着最是细腻的心肠,有着最是坦荡真诚的胸怀,还有那一分抹不去的少年意气。
原以为那戏梦或会成了真,却不想竟是如此收场。
那曾开遍山际的桃花林后来纷纷落了,可她知道心间的那片从来不曾凋谢,只是却不能肆意盛开了。
可当他攥着她的手,摩挲着她掌心,划过她掌纹时,她的心乱了。
不如便再放纵一回。
于是在他求一杯酒时,她拿来了那最烈的酒,哪怕自己从来都不会醉。
可眼前的人醉了。
是真的醉了么。
她迎着那淡光俯下身,用自己的眼勾勒那轮廓,描摹那眉眼。
他从来没有如此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再一次失了神,迷了眼。
她拉回思绪,向后一退,正欲离开时忽觉身后那人的呼吸重了些,随即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榻前。那人微闭双眼,似是还醉着,手却十分有力,依旧让她动弹不得。她便不再动,任他那样握着,那醉着的人见她不再试图将手抽出便松了劲,却又将手指缝进她指间,之后又恢复了那平而静的气息。
***
桓白醒来时,天仍未亮。
他转过眼便看见那张朦胧于月色的脸,极静,极美。又看了看被他握着的手,覆着淡绯色的指尖扣在他手背,未着意地触着他皮肤的纹理,勾得心也悬作了那夜中月。
昨夜他其实醉得并不深,却仍借着那一分醉意伏倒在桌上。她将自己扶起拖向客房时便只全心全意靠在她肩上。他记得她俯身看自己时那扑面而来的酒香和微凉香气一时便浸过他面庞。
只是一瞬,又觉那气息忽然远了几分,于是便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她。那香气虽已弥漫得心荡神迷却也只敢握着她的手,直到确认她不会离开,他才松了力道,却依旧不舍那温柔,便只将指尖缠过她的手,安稳睡去。
世伯说的对,如今他再不能做回从前那般仍能留着几分恣意随心的他了。
官场圆滑这许多年,如何周旋于世早已是烂熟于心,他从未想过,这样一颗久经磨砺的心竟又为眼前之人生出涟漪。他可以于官场与他人逢场作戏,他可以对诸般假意一笑了之,却独独恨不能将一颗真心捧给她,独独不能对她置身事外。
暴雨里,梨白前,泸溪畔,长街上,桃林中。还有那暮色里与他相对而望的她,在乌水河畔问他道何在的她。
笑意间忽而泛起一丝苦涩。
纵使他心甘情愿被她拿住了要害,可她又是怎样看自己的呢。
她就这样任由自己靠着她的肩,任由自己攥着她的手,任由自己放纵。
他细细注视着那张脸,看不够,猜不透。
他想抚摸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却不敢,他怕她醒来,这样的良辰美景,这样的月华如水,便会烟消云散了。
正是这时,眼前女子恍然醒来,擡眼便对上了那双正注视着她的眼眸。
她想要起身,却发觉自己的手仍在他指间缠绕,她便将另一只手复上他的手。那人见她这般有些意外,一晃神时,她便已将手抽出。
“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她正要转身逃开,却听得身后一声轻唤。
“阿柔。”
再一次,泪眼朦胧。
她忍住,转过身,那人已站在她面前,抚着她的脸。
“唤我的名。”他说。
她偏过头,错开他的目光,想要逃离那掌心的温度,不想那指尖却触她更深。
半晌,她低声道:“桓白。”
“不是这个。”
她定神,迎着他的掌心,迎着他的目光。
“霜之。”
“嗯。”
仿若如释重负般,他将手缓缓移开。
“我没有醉,从昨夜到现在,一直都很清醒,很清醒。”
他从袖中掏出一支竹笔递给她。
“不能白喝你的酒。”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桓白暗自苦笑,自己并非那静女,这竹笔也非那彤管,可怎么就想到了这女子送予心上人物什的《静女》呢。
“好。”
其实,我也很清醒,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