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2 / 2)

乌水落 辛厄 2420 字 5个月前

十月十六日夜,京都城西南嘉平坊一座学堂失火,火势虽甚,所幸未有伤亡,待到南城兵马司当值卫兵赶来时,只见新上任的御史正坐在一堆焦黑断木前嗽声不止。

虽然这位御史的品级不高,却是御史台主事亲荐,陛下亲任。因此对于这些京都普通官吏而言,这一位是万万不能怠慢的,于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田桐随后便也赶来了失火现场。

田桐一边派人去请郎中,一边派人去为御史大人拿干净衣裳,一边嘘寒问暖,生怕御史大人出什么意外,结果这一连串安排都被这位看起来经了这一场火灾更弱不禁风的御史大人回绝了去。这回可真真叫田桐急得抓耳挠腮,只将那心上已存了几日官运不顺的疑更加深了几分。

他不过刚刚上任两个月,便遇上粮储库失火,虽则那不是自家主管的地盘,但好歹是在城南,旁人看来总是南城兵马司协理不利。结果没几日便又烧了一场,而且还是查办粮储库一案的御史家着了火。今日这事处理好了倒也不算什么大事,若是处理不好,被有心之人拿去说嘴,只怕要为自己招祸。这样一想,他便又耐着性子去慰问那位一面咳嗽不止,一面摆手说没事的御史大人。

展柔见如此,只好满面歉意道:“我于京都也只此一处安身之所,如今落得这般模样……”

“无妨无妨,这些都是小事!”

见御史大人终于给了自己一个解决问题的机会,田桐高兴还来不及,连忙唤来一个手下便要安排给御史大人在兵马司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展柔连忙道:“大人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似乎方才扭伤了脚,兵马司距离此处尚有段路程,恐怕不好走的。”

“大人受了伤,哪里能叫大人自己走,我命人用轿子擡您回去。”

“不不不,我向来坐不惯轿子,左摇右晃的,头晕。”

展柔一面摆手,一面朝一个方向看去,随即她向东北处一座别院指了指,问道:“那里可是陈广大人的别院?”

田桐循着展柔手指的方向看过,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就好办了。”

田桐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御史大人已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连忙上前欲要扶住,却又被拦下。

“无妨,我自己还能走,劳烦指挥使大人送我到陈广大人的别院,我这几日便叨扰陈大人好了。”

陈广虽是百般不情愿,可人家既然都找上了门,更兼着如此境况,便也不好拒绝,一应供给也不过是为了装面子而同府中无异。至于陈大人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亲自前来这座别院慰问借住在他家的这位御史的。

如此这般过了两日,及至第三日傍晚,展柔将才挑了烛火,取了一本书准备打发时间,窗格上便投下一人的影子,那影子在破门而入的一瞬间掷出了一粒石子将她手中书卷打落。

“都说燕州陈氏不仅擅武,而且以礼法传家,怎么到了陈公子这里,却是未见半分待客之礼?”

“事到如今,你也未免太放肆了。”

“陈公子稍安勿躁,否则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昨夜若非有人搅局,你已是我的刃下鬼了。”

“你叔父难道没告诉你,不可伤我性命么?”

陈何宪冷笑一声,银光白刃自袖中滑落:“叔父到底是心慈手软,否则怎会留你这祸患至今。”

展柔余光微微一瞥那白刃,而后看向陈何宪:“是啊,在你眼中,恐怕只有燕州那位才能做得你叔父。至于陈大人,真是可怜,竟做了东郭。”

话音刚落,陈何宪便疾风一般跨步向前,将手中白刃抵在展柔颈上。

展柔垂眸去看,颈上冷光冽冽,映出一旁跳跃的烛花。

“不知陈公子可数得清这燕尾匕刃下的亡魂?”

“多添一条,未为不可。”

陈何宪将刃更向展柔颈上靠近一分,不到半寸的距离里,展柔已然能感觉到刃间寒凉。

“你该谢我才对,我马上就能全了你们展家的团圆之心,不是么?”

说话间,匕首已重入鞘中。陈何宪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继而吹燃,将手中拿起的一本书点着,而后扔向门口。进屋前他已于门口洒下火引,故而燃着的书卷在落地的一刹间便燃起一条火龙。

“你不是很喜欢拿火做文章么?火海葬身,我考虑的可还周到?而且有我这个燕国公的侄子作陪,你可比其他人死的划算得多。”

火光中,面前之人恰如此刻正吞噬着一切的火龙,猖狂可怖。

“早在我决定做个‘死人’的时候,我就把这条命交给叔父了。只要他需要,我随时都可以为他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便来了。”

他笑得更加张狂,却似乎享受着为他的叔父赴死的时刻。

“还有,你说错了。我替陈广解决了宋靖,今日又以这身死替他作了脱罪的幌子,他可不是东郭。”

转眼间,火龙已攀上梁柱。

陈何宪的满足此刻更清晰地映于眼中,却因方才将烟气吸得太多,扶着桌子渐渐滑坐到地上。火苗舔舐声间传来愈来愈近的人声和水声,陈何宪听见声音,转头去看展柔,未及出声便觉头上一重,昏倒于地。

展柔将手中的镇尺丢开,接着便将陈何宪的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及待她要将那人扶起时,便见一人冲了进来,接过陈何宪向她道:“御史先走!”

那日的火不过做戏而已,今日的火却是真真切切的烧,便是此前有所准备,如今展柔也觉当真受了火气,虽不十分厉害,却到底添了几分昏沉。方才那冲进火场之人及将陈何宪扶了出来便又去指挥灭火,她远远望着那背影,回忆了许久才想起,一年前曾见过他。

那日他跟在桓白身后,带走了阿爹。

及将火势扑灭后,那人便往展柔这边走来,她起身向前迎了几步。

那人向展柔躬身道:“让御史受惊了。”

展柔同样向面前人施礼道:“这几日连累大人和诸位兄弟,今日又弄出这般事端,下官向大人道谢致歉还来不及,如何能受得了大人这话。”

对面那人只是一脸愧色地不停摩挲腰间悬着的刀。

“还未请教大人名姓。”

见展柔开了口,那人方才停下摩挲的手,十分利落道:“宣武卫抚宁司统领,况甫宁。”

就在这时,昏迷了半个时辰的陈何宪终才有了动静。

住进陈府别院,为的就是陈何宪。

那日去陈府假意慰问,实则是让陈何宪将她认清。

世人皆知,这位燕国公最宠爱的侄子向来傲慢轻狂,嗜杀成性。因而,面对她这样一个身份特殊之人,他又怎会放过除之而后快的机会。

哪怕,明知机会是陷阱。

只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竟抱了必死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