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相公
天亮的时候,白若月睁开眼睛。其实后半夜她一直都是清醒的,还没有从青青成精化成人形的惊喜中超脱出来。
睁眼的一瞬,她只想去确定一下,是不是身后的那个小公子还在。她只稍稍侧头,就对上了于身后拥着她的青青。“你怎么醒这么早?”
“我舍不得睡,想多看一会儿若月。”那公子眉眼中满是依恋。
白若月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衣衫上挪开,起身站了起来,“我……我……”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娘子,我饿了。”青青胳膊支在地上,一脸委屈看着白若月,“我要去捉螺蛳、河蚌!”
“不行不行!”白若月忙制止,“你现在修得人形,五脏六腑都和人是一样的,你不能吃生的螺蛳、河蚌,会肚子疼的。你……你,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做饭吃!”
这话说得白若月没什么自信,她从来没下过厨房。天庭之上,可以吃仙果、仙物,也可以不吃,修仙的人又不会觉得饿。
不过,以前游历人间的时候,她在凡间吃过东西,她猜,做饭这事,应该不难。她想了想,这应该同太上老君炼丹差不多吧。
茅草屋里没有厨房,却在外间有个极其简陋的小灶膛。是当初寻人帮忙建房时,在那泥瓦匠死活要求下,要用黄泥稻草糊的。泥瓦匠说,哪有家里没灶膛的,哪里摆灶王爷呢?
当初白若月还想笑,心说自己也是半个神仙,不需拜灶王爷,况且她也不可能烧火做饭。如今她后悔了,应该请来灶王爷坐镇才是,起码自己不至于这般心里没底。
白若月走到院子里,拿了个大筐,收敛了些枯草木枝,又拿了个竹筛子,在池塘边捞了些螺蛳。她不禁笑笑,忽就想起青许上一次为人的时候,为她烧火做饭的样子。这样算不算也是为公子洗手作羹汤了?她不觉得木枝柴火脏,也不觉得淘洗螺蛳累,还觉得心上甜滋滋的。
只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学着凡人打火折子的样子,试了几次,火折子都不亮,许是这火折子受了潮,不听使唤了。她叹息着,揉了揉鼻子,左右瞧瞧,反正身边也没人,就擡手打了个响指,召唤灵力,用神火燃了木柴。
神火乃是用来烧邪祟、烧妖孽的,哪里烧过枯草木枝的细碎木柴呢?
只听“哧”一声!神火只一下,就燃起了所有的木柴!
“嚯”!神火好似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腾”一下燃到了外间灶膛的屋顶。这小茅草屋是木质结构,上头铺了薄瓦草泥灰,是人间最简陋的一种房屋。哪里禁得住神火焚之?
神火只一下子就吞噬了房屋的木架子!
“啪嗒!啪嗒!”瓦片没了木架子的支撑,纷纷掉落在屋地上!
白若月忙擡手唤来西湖之水!灵力卷起西湖之水,化作涌起的浪花,打在整个茅草屋上,将火熄灭了。
同样被水浇湿的,还有白若月。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青青看在眼里,原本他坐在津渡的木板上,晃着腿,瞧着白若月为他奔波,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这该是他漫长的“鱼的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当神火燃起时,他忙跳了起来,奔去厨房。
白若月浑身被水淋透,看着眼前乌漆抹黑的茅草屋,心里难过极了。这一把神火,将本就不结实的茅草房烧得只剩下最外框的架子。
这房子虽然简陋,可也是她住了多年的“小家”。她走了几步,到床榻前坐下,擡头看着烧成炭的周遭,眼睛低垂,悲伤地叹了口气。正在这时,青青跑进来,一把抱住她,“若月!你没事吧?”他跪在地上,一手护住她腰,一手揽着她膝盖,将她抱了一起来。
“我没事!火灭了。”白若月指着已经消失不见的房顶,撅着嘴,“可是我们的家没有了……”她委屈地揉了揉脸,将弄得一手的碳灰都抹到了脸上。
青青的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擡手用衣袖去擦白若月脸上的灰,一边擦一边说:“我以后一定要对若月好一点,再好一点。”
“青青对若月已经够好了。”她的所作所为,抵不过他上一世的救命之恩和半世的守护。
青青哽咽了一下,“不够好。”她一个好好的神仙不做,偏要下凡给一条鱼做饭吃。他还要吃那个“青许”的醋,故意气白若月,他待她太不好了。他抱起白若月往外走,“我们去集市上吃东西。”
白若月灵机一动,拍拍青青的胳膊,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说道:“我有好多银两,青青等我,我去挖!”
“挖?”
“嗯。”白若月忽然变得开心,满脸欣喜,拿了一个小锄头,跑去了院子边上的柳树下。一锄头一锄头挖下去,直到露出一个红布绑着的酒埕来,她扯开红布上的千丝结,露出里面一封封的银锭子来。擡头冲着青青笑:“这是之前我从一个六界掌司那里换来的,本来就是留给你的。你看!”
青青没有接,他眼眸向下眨了眨,只点头说:“好。”
“都给青青。”白若月发现他好似不高兴,问道:“青青,怎么了?”
手却被青青擒住,拿着自己的衣衫,为她擦去手指上头的泥土,他面上冷淡至极,心里却酸疼至极,这个姑娘是傻么?为了一条鱼,烧了自己的房子,藏起了所有的银钱舍不得花,都留给一只有可能成为人的鱼?
若是没有白若月,他不过就是西湖池底的一条平平无奇的青鱼,活个几年,不是成为大鱼腹中物,就是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红烧鱼,如何当得白若月待他这样的好?她将师父给她增长灵力的仙丹都予他,还偷偷将自己的灵力输给他,旁人送的仙果子,也都尽数留给他。
他,只是一条鱼而已啊。
“青青,怎么不开心?”白若月捏了捏青青的手指,“是觉得若月太笨了,不会烧火做饭么?”
“我怎么配呢?”青青由衷地说,他蹲下身子,将白若月背起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我们去找个客栈,将若月身上这身湿衣换下,别的你不必管。等你下次再回家里来,我将这房子院子打理好,就在这里等着你。”
“银子!”白若月提醒道。
青青背着白若月,低着身子,在那装满银子的酒埕里取了一锭银子,踹到怀里,将那红布又盖上,单手用锄头将土大概掩埋了,才将手覆到白若月湿透了的衣裙上,“走吧。”
白若月明显感觉到青青生气了,可他为什么生气,她不知晓,一路上也不敢说话。
“怎么不说话?”青青察觉到她好似有些委屈。
“没,没有。”
“骗人。”青青背着她,明明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无比肯定她的表情一定是委屈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白若月问。
“没有,若月是最聪明的姑娘。”青青抿了抿嘴,将眼里的水汽,使劲儿散了散。
“还是觉得我这样浑身湿透,很丢人?”白若月解释着:“我眼下灵力不济,不然我可以用灵力烘干的。”
青青收整了自己酸楚的心情,拘了个笑,才放下白若月,让两人面对面,看着她说:“若月是待我最好的人,我只会觉得我对你不好,不会觉得你有一丁点儿不好。”他又靠近白若月一步,说:“娘子身上湿了,我不能让别人瞧见,那就是我吃亏了,所以要背着你,将你藏得好好的。”
白若月委屈的嘴角扬起了笑,“青青……”
“叫相公。”青青纠正着,又蹲在她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白若月攀上他肩膀,“相公知晓哪里有客栈?”
“人多的地方,自是有。”
“你此前都活在水里,你怎知晓?”
“我听过太多的人说话,人世间的事,我听了一十八年。很难明白么?”他又顿了顿,说:“从前总在桥边、岸边等你来找我,我日日都去等,遇见过很多很多人呢。”
从前,他日日去等她。她何尝不是日日在等他呢?白若月原本把在青青双肩的两只手,交织在他脖子前,抱紧了些,心里再不想和他分开,低声说:“我要回去同师父说,以后多来陪陪你。”
“好。若月是我的娘子,总之,不论怎样,我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