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人生仅剩的光芒(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4507 字 5个月前

少府好不惊异,“我在宫里要学会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少府别急着撇清啊。你想想我们再在今日之事上添油加醋,旁加撺掇,萧青那定然要忧及自身,和陛下彻底反目成仇。如此我们都不必出面,又可以看他们鹬蚌相争,坐享其成。”大司农紧跟着道。

“这事儿又不是你们做,你们当然说的容易。”少府不想一人白给他们当下手,转身便走。

太常和大司农赶紧拦住了他。

“我们到时候一起去会会萧青,这样总行了吧,”太常拽着大司农的官袖,“大司农能说会道,这事还真得靠你。”

大司农从太常手中扯开他的袖口,“不敢去的那个以后就别混官场。”

少府见二人都脱不开身,这才答应打探一番。

圣泉宫升起了暖炭,苍祝本想静待着两个人的幡然醒悟和妥协。

然而一急报传至圣泉宫,吴广仲来禀,“大长公主自挟,前来面圣。”

苍祝狠狠一瞪吴广仲,“你手下的人连个女人都锁不住。”

苍婧已经跨入殿内,她持着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你怪不得他们,你关我的地方太冷了,所以我告诉他们,关我我就自杀,收我刀刃我就咬舌自尽,他们怎样都是大罪。所以大家各退一步,我自挟,他们跟着。他们好交代,我也好如愿,谁也别得罪谁。”

“你真是奸诈。”苍祝挥袖让吴广仲退下。

“给人办事,办的是虚伪。高人一等,高的也是虚伪。没有什么高洁圣心的人,那都是一个样。在这一点上,陛下与我不是早就看透了吗?还是陛下年事已大,忘了?”苍婧收起了匕首,就是一出玩弄罢了,却偏偏用言辞戳了他的心。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老。

“萧青就没你奸诈,他乖乖地被关。”苍祝故意吐露,便也是气她。

苍婧动了心神,露出了紧张,“他在哪儿。”

“他会乖乖地听话出兵,”苍祝就像在炫耀他的高明,“朕让陈培言告诉他,只要他出兵,朕就答应放了你。”

她再也无法压制汹涌的怒火,“你真的要逼疯他!”

“他会服输的。”苍祝只需要等那一刻,其他的都不重要。并且苍祝觉得不需要太久的,萧青一定会服软。

落玉轩外重兵把守,萧青被锁在这里。本是毫无防备地来到皇城,入了一场早已设好的局。

陈培言拿着萧青的佩剑在外,“大司马,陛下说了,你只有好好反省,大长公主才能在宫里过得好些。”

“他把婧儿怎么样了?”门剧烈地猛踹。

“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我可以替你打探打探。”陈培言一笑离去。

陈培言需要拖一点时间,他要让萧青等到肝肠寸断,痛苦不堪。

深秋夜,霜未降,夜暮已冷。

陈培言再次来到了落玉轩,瞧得正前头的殿里有烛火幽幽。

“大司马,我是来告诉你,大长公主也被陛下扣在皇城了。”陈培言道。

话音一落,但见明纸前一拳映出,“婧儿在哪里?”

陈培言见萧青发怒,实乃正中下怀。

“她啊,”陈培言的声音又柔又尖,“她被陛下关入了宫中最冷的牢笼,冷透了,这天定是要生病。”

明纸上的双拳一下变成了利爪。

“陛下这是挟持相逼啊。”陈培言火上浇油了一把。

门前的明纸一瞬被扯下。陈培言一瞬吓得脸惨白,萧青那双眼睛已经不似人了,似头被关在里面的野兽。

随后一双手伸了出来,萧青掰着木栏,那扇门开始剧烈地晃动,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然后是一阵又一阵地猛踢。

陈培言在惊吓过后,又暗喜,“你冷静一点!她在牢笼,你要去,那是大罪。”

萧青仍然朝着门不停地撞,不停地踢。

在陈培言眼里,萧青已不是人,是无法控制的恶兽。陈培言转头就跑了,同时还非常窃喜。

这夜,苍祝正满心得意地等待着萧青的服软,可等来的却是吴广仲的急报,“大司马拆了门,打伤皇城军,跑向宫牢了。”

苍婧站在窗前听着这个消息,手心紧紧捏着。

吴广仲还说,“大司马夺了皇城军的剑,剑术高明拦不住。还扒了一个皇城军的衣服来穿,月黑风高根本认不出来。现在整个皇城的皇城军都在追大司马,”吴广仲为难不已,“敢问陛下,是要现在抓,还是天亮抓?现在抓会惊扰整个皇城,天亮抓可能大司马会把宫牢给拆了。”

苍祝掀了满案的茶,指着苍婧,“全是你带坏的。”

苍婧走过来一脚踢翻了苍祝的茶案,她比他更狠,直叫苍祝没了声。

“这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你自己把他带来见我。”苍婧就坐在圣泉宫里,坐在苍祝的右前方。她不能去找萧青,她保不准苍祝会耍什么心眼。

离开了圣泉宫,他也许又会找个其他地方把他们关起来。只有圣泉宫是个安全之地。

苍祝自然也不会亲自出马,他哪能不亲眼盯着苍婧。于是苍祝令吴广仲,“传令,让陈培言去宫牢把萧青找出来。”

圣泉宫中坐着两个人,互相猜忌,互相谋算,想着对头的人心里还在暗谋什么。桩桩件件熟悉到无以复加,就像年轻时最无情的那会儿。

“没成想活了大半辈子,我们转回了原地,”苍婧在想,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着想着发现,“不,也许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只不过那时候你要对付的人不是我们,但现在是了。”

“谁叫你如此嚣张。你从小就想赢过朕,回回都赢过朕,你为什么要赢过朕?”

“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个泼妇吵架。”苍婧道。

苍祝站起身,他永远不想落到低处,他要用一切手段来寻找他的胜利,“朕是天子,你是个妇人,你总是不知顺服,整日挑衅。你拥有了你想要的,就该带着萧青和皇后一起顺服于朕,这才是你身为公主的使命。”

人活久了是会变的,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就是变不了。

苍婧坐在那里,看一地狼藉,碎屑满地,几案倾倒,只生了厌恶,“你希望我们只是你的死士,一个死士可以是挑战规矩的女人,可以是桀骜不驯的将军,也可以是一身傲骨的皇后。但一个活人必须顺从规矩,卑躬屈膝,俯首帖耳。”

“既然你做不到让朕放心,就不要求这个求那个。”

“你不相信任何人,那也别要别人应这个应那个。”

“你总是不明白,朕是天子,你们为什么不顺服于朕。”

世人总说他们姐弟生得很像,确实如此,而且他们喜欢的东西也很像。

但是有一点不同。

苍婧喜欢那高飞的黄莺,亦向往如它一般高飞。可苍祝喜欢把黄莺握在手里,关在鸟笼里观赏。

这就是他们的差别。

她讨厌围困的高墙,可高墙恰恰是他手中利刃。她想把高墙冲破,自由高飞。他视高墙为最好的利器,围困世人,掌控天地,不容任何人挑战。

那他们就始终无法成为同道中人。

“你要我明白什么是天子?我不明白!你日夜难眠的心病所在,是我们还是你自己!”

一言像利剑砍来,他慌乱却强忍。

而她不罢休,拿着这把剑继续挥杀,“你总要别人顺服,可你又做了什么?你拿着黄金白银,不问苍生问长生,你举着琵琶美酒,不敬将士敬鬼神,你拜着叩头之礼,不谢天下谢术士。天下如何?百姓如何?于你都无关重要。”

“朕是天子,你没有资格来说朕。”

“你总跟我说你是天子,百姓需要天子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的妻儿需要天子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在听那些江湖骗子道尽谗言,你日日甘之如醴,赠他们荣华富贵。”

“你给朕闭嘴,这些话不要你来说,朕不想听你说。”苍祝在后愤愤踢了墙。

他越是显得狂躁,就越是理亏。

而她也越是受不得他,“这些话你听不了任何人说。整个朝堂谁敢和你说,谁会和你说。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就是不肯承认现在已经不能出兵了。你就是在逃避。”

苍祝拽起苍婧,把她推向了皇城军,“把她带向偏殿,别让她出声!”

苍婧被捂住了嘴,带了下去。

俯首称臣如是,赞美之词不绝,那就是苍祝要听的。谎言听多了就是真的,真话听到一次就是逆言。抹了干净,就不用听到了。

秋风吹至盛头时,陈培言灰头土脸地把萧青带到了圣泉宫。

陈培言特别讨厌这差事。他本想看萧青大闹一场,没想到最后收人的差事落到了自己头上。

一入殿,陈培言脖后一冷,整个人就被萧青往后一提。

“你骗我。”陈培言的脖领子被萧青揪着,萧青那凶样别提多渗人了。

“她刚才就在这儿。”陈培言手足无措。

陈培言用的说辞就是苍婧在圣泉宫,萧青才肯跟他来。现在人没见到,倒霉的还是陈培言。陈培言也不望苍祝了,就知苍祝那蛮性子还不肯罢了这出戏。

萧青提着陈培言把他摔到了苍祝面前。陈培言熟知这滋味,很熟练地爬到了苍祝身后,以求庇护。

“婧儿呢?”萧青穿着皇城军的衣服,目光冷冽。

萧青是一把难用又割手的剑,苍祝再一次割到了自己的手。

“你既然在乎她,为什么不出兵。”

“我问你我夫人呢。”萧青的声音颤抖着。

“朕问你,为什么不出兵。”苍祝带着高傲,嘴角却迎来了一拳,直把他打懵了。

苍祝感觉嘴角特别痛,一摸还扎了根木刺。

苍祝这才看到萧青的手上血印满满,也扎满了木刺。

见苍祝倒地,吴广仲才带着皇城军过来阻拦。可吴广仲实在不知这局面如何是好,“陛下,大司马是能伤还是不能伤?”

不待苍祝爬起来时,萧青早已推开了吴广仲,他拉着苍祝的衣领拽起了苍祝。

“你为什么不能睁眼看一看现实,求神问长生,问得你昏了头。”

“你松手。”苍祝令道。

这样的命令只是一种激怒。

“把我夫人还给我。”萧青的双拳紧握,扎在手里的木刺一个个张裂而开。

“你松开。”

“我要见她!”萧青大吼。

苍祝一瞬愤然,“朕令你松开!”

苍祝永远想不到,萧青会有多疯,他不明白萧青已经崩溃了。

萧青就像被压垮了一样,泪泛在眼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哭声。

从傅司命死的那一天起,这个世间就像坏掉了一样,烂得发臭,治也治不好,脓血都堵不住。萧青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只有苍婧陪着他,是他人生仅剩的光芒。

而苍祝还要利用她,利用他们的婚事来威胁他出兵,要他踩着遍地百姓的血肉去出兵。

萧青哭了,苍祝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痛哭,“你简直有病!”

苍祝推开了萧青,比他想象的要轻易许多。也就在那时,偏殿传来一声哀嚎。

苍婧拿着带血的匕首跑了出来,她身后是被割破手的皇城军。那皇城军追着她,见着萧青带着杀气奔来,赶紧保命往回跑了。

没有什么威胁了,萧青开始一路跑一路哭,泪水太甚,萧青摔在了地上。苍婧扑入了他的怀里。

直到那一刻相拥,萧青才露出了人情味。

“婧儿,你冷不冷?”萧青最怕她受寒了。

“我不是挑了个暖地方,我总会有办法的,你干嘛这么疯。”

他的手是悬着的,不敢碰她。她看到他像刺猬一样的手,一下就绷不住委屈了,把他拥住。

于萧青而言,这些都感觉不到了。拆了落玉轩的那扇门,便落了这伤。伤痛又如何,快要疯了的他什么也不顾了。

苍婧最是清楚他的崩溃,她不停地抚着他的背,“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好好的。”

萧青在她怀里,哭得特别大声,凄厉无比。哭世人,亦哭他之所爱。

苍祝听到了这哭声,可他不懂。

苍祝自认识萧青以来,只懂一点,就是萧青最在乎的是苍婧。他知道这一点,便拿这一点威胁他。

可苍祝从来不知道萧青的全部,他看萧青总像在看一个怪人。

他不懂萧青那种极为珍爱的相拥。那是什么?男人哭算什么?男人的眼泪又是什么?苍祝的那颗心再难明白那是什么了。

但奇怪的是,苍祝却很明白苍婧对萧青那称之为爱。

在帝王的认知里,这种爱就是女人爱男人,是天经地义的,女人为了男人疯可以,死可以。正如后宫所有的女人都为了他疯,为了他死,她们都应该爱他。

可男人爱女人却成了稀罕事,因为苍祝已经不爱任何一个女人。

苍祝回回不懂萧青能为苍婧疯,这在世间是很癫狂的事。苍祝只能认为一切就是因为苍婧生来的反骨,天下没人会爱一个满身反骨的女人,只有萧青敢,所以萧青也变成了那样。

苍婧抱着萧青,看皇城的一切都是仇视,包括苍祝。

她为什么要那样?苍祝从小就不懂他的姐姐痛恨着什么。当了帝王的苍祝更不会明白了。因为那是他口中的理所当然。不久前,他就挥手许了一个女儿给他的鬼神将军,就是那么轻易。

“婚礼三日后举行,你们给朕安分点。”

帝王就是这样,可以一次次压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