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见,帝王招魂(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3603 字 5个月前

他想从陈妍口中得到他朝思暮想之人的消息,可陈妍却要他想办法让她见他。

苍祝依着陈妍的说辞,“朕都已亲自来见你,你还想如何见朕?”

到死之时,他还无留恋,陈妍的心也已死透,“可惜啊,妾身油枯灯尽,再不能见陛下了。希望陛下善待我儿子和我两个哥哥。”

苍祝走至床帘前,还在试图拉开床帘。床帘两片布早已穿了粗绳,粗绳交互穿着,把床帘缝得密密实实。陈妍把绳子的末端系在了她腰间,苍祝如何也扯不开床帘。

“夫人病重不能痊愈,见朕一面再嘱托后事,岂不直截了当?”

一声夫人何来有情,直截了当那是他所愿,不是她所愿。

陈妍终是看得透透的,她已没什么力气了。腰上的绳子打了死结,替她撑着,“陛下也知我要死了。将死之容未曾修饰,妾身不敢怠慢陛下。”

“你见朕一面,朕赏你千金,再给你两个哥哥封侯加爵,以授尊官。”苍祝又道。

“我都要死了,要千金何用?授不授尊官都在于陛下,不在于见妾身一面。”陈妍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弱,人也已是不行了。

整个床上弥漫着血腥之臭,而苍祝在那一瞬间用剑劈开了床帘。

帝王的耐心终归有限,陈妍将死之人,毫无惧怕,她闭着眼以被蒙面。

“她在哪儿?”苍祝用力一扯被子,一床的血,浸透的衣裤都暴露在眼,红的浓艳。

苍祝见血,本能地避开了双目。

而陈妍枯黄的面容已尽终时,转过头叹息落泪终不愿见他,“陛下想要知道,那陛下想办法让我来见你吧。”

话罢人去,陈妍就是至死不见。她死时便想,人人道她因美貌得宠,可苍祝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不记得了吧。

陈妍死了,再也不会说话了,也再也不会告诉他,是谁把断箭和白玉佩告诉了她。

苍祝又体会到一种失去,是失去了见到画中人的机会。

“陈夫人。”殿外传来急唤,还有皇子的哭声。

当萧如丝赶到时,苍祝的双眼陡然一聚。

他记起椒和殿的宫人说陈妍这几日见过皇后。

“皇后……皇后。”苍祝念念有词,盯着萧如丝。

萧如丝生起了一种恐惧,因为苍祝的神情太过吓人。

萧如丝未见陈妍已死,仍道,“陈夫人病重,我带十一皇子过来,让她见上一面。”

“你之前见过陈夫人,是不是你告诉陈夫人断箭和白玉佩的?”苍祝猜测着。

萧如丝眼中闪过一瞬愕然,她第一时间让乳娘带孩子出去。

就是这一瞬的失常,让苍祝冲来掐住了萧如丝的咽喉,“你知道朕要找的是谁对不对?你和她都是皇姐府里的,你是不是早早就见过她?你接近朕之前就见过她对不对。”

他掐着萧如丝,萧如丝抠着他的虎口,不言一字。萧如丝已经看到了,床上若一片血海,陈妍已无喘息的痕迹。

萧如丝又见了一个女人死在皇城里。姜苏儿、五公主的生母、陈妍,她们死前都是那么类似,积郁成疾,她们死时都是那么惨。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尸体,萧如丝才清醒地感觉到她也失了半天命,她和她们一样也已郁病深结。

“她在哪里!你把她藏在哪里!”苍祝怒吼着。

他的质问唤起萧如丝久埋心底的痛苦,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谁,想要杀死的是谁。而她一点也不想告诉他,面对他的一日日都在耗着她的生命。

萧如丝看不清苍祝了,苍祝离她太近了,她发出微弱的声音,彻骨寒心,“她死了。”

苍祝紧扼了虎口,“怎么死的?”

在接近窒息之间,萧如丝一字字道,“我把她杀死了。”

萧如丝看起来狠毒至极。这是萧如丝恨透至极下说的一句实话,她把过去的自己杀死了,苍祝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了。

苍祝一直收着虎口,萧如丝已经快不能喘息,她的脉搏就在他掌心跳着。

看着萧如丝痛苦不已的面目,苍祝想到了多年来自己的苦,他求而不得,被噩梦笼罩。他深信,如果他身边的是当初的那个人,她一定不会这么对他,不会让他这么痛苦。

苍祝忽然停了手,“朕不让你这么痛快。不该是你,做皇后的人不该是你。朕会让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陈夫人病故,苍祝以皇后之礼给陈妍下葬。

从这天起,萧如丝的皇后之位再无意义。

萧如丝没有把任何事张扬出去,苍婧和萧青来看她时,她只让念双出去。

“皇后说她身子累睡下了。”念双依着萧如丝的请求说着违心的话。

萧如丝不敢把事情闹大,让他们看到她脖子里的掐痕。皇城中生命的消逝是那样容易,在帝王眼中不过如尘土拂去。

她怕了。苍祝差点掐死她。

萧如丝清醒地看着自己对苍祝畏怯,忍气吞声。她寻不到从帝王棋中解脱的办法,她躺在被窝里,寄希望于太子。她告诉自己,“为了太子,我必须忍耐,不能毁了太子的前程。”

陈妍的突然逝去让整个皇城陷入沉默。

陈培言顿感悲痛。虽然他对这个妹妹只是利用,但还没想过要她死。而且她如何而死,宫里的消息全部封锁,欲盖弥彰的做法让陈培言起了疑心。

为什么一夜之后陈妍就死了?陈培言怀疑过萧如丝,但萧如丝看起来更生不如死。

他就去逼问了魏侍医,“你可以官复原职,还是我提点你忘记那些医术医理,迎合陛下的长生不老之术。你别忘了,你骗陛下练的仙丹是怎么回事,我可是知道的。”

魏侍医为了前程,摒弃医道,去给苍祝练仙丹,他亦敬怕陈培言。因为陈培言知道他的仙丹是谎言。

但魏侍医更怕苍祝,“此乃陛下之令,不可告之于人。我只能听说,在陈夫人死前那一夜,陛下和她起了争执。然后把把椒和殿的宫人都带走了,审问他们陈夫人见过什么人。”

最可疑的只剩苍祝了,他迟来的深情作天作地。他给陈妍写了很多情赋,找人雕刻陈妍的雕像。生时从未放在心头,死后竟显肝肠寸断。

以陈培言对苍祝的了解,其中必有不可道明的暗事。

他四处打探,雕刻雕像的宫人被他买通,他们告诉他,“我们只是得了邵大仙的令,可雕像需以画为相,陛下画不出来。没有五官的雕像,陛下还说那是陈夫人。”

就连故作的深情都漏洞百出。苍祝忘记了她是什么样,不记得了,连画也画不出来。

邵文忠又被召去圣泉宫,陈培言跟着去了,他终于知道苍祝要给陈妍招魂。所以邵文忠骗苍祝要写赋,要雕像,才能给陈夫人招魂。

一桩桩一件件的深情,只是为了招一个死去之人的魂。

宫中严令不得兴鬼神巫道之术,但苍祝亲自破了例。陈培言不得不怀疑陈妍的死有什么秘密。

术士假意做法舞剑,香雾一片片,犹如鬼神出,术士的招摇撞骗之术陈培言清楚得很。他亲自参与了这次招魂,和一个打扮成陈妍的宫人躲在了雕像后。

邵文忠又让人给苍祝喝了一杯显灵茶,其实是陈培言准备的迷药。可使人昏昏沉沉,犹如酒醉。

陈培言叫那宫人穿着陈妍的衣服游走于纱帘之后。

苍祝昏沉间就指着那女子的影子满腔怒火,“说,你到底见过谁。”

而宫人只是依着陈培言的指示问,“我是怎么死的,陛下不知吗?”

陈培言等待着这个答案已经太久。

喝了迷药的苍祝躺在坐塌上,嗤笑不已,“你是怎么死的?你怪朕?是朕让你死的吗?是朕让你问侍医拿那么多红花吗?是朕让你把红花全部吃了,血崩而死吗?”

陈培言到了这时才知道,陈妍是自杀。她竟然觉得活不下去了,陈培言怎么想得到她会活不下去。

而苍祝并不为她的死惋惜,他还在说,“是你蠢,是你笨,是你活该。你哥哥就没教好你怎么做一个奴。”

陈培言卑微了大半辈子,永远听到苍祝说他是奴。他是奴,他妹妹是奴,他弟弟也是奴。而陈培言这辈子最不想做的就是奴。他要踩在别人的头上。

陈培言从帘后走了出去,走到了苍祝面前。

苍祝已经分不清梦还是现实,他下令道,“陈培言,你来的正好,教教你妹妹怎么听话。她没事摆什么脸。朕要知道她见过谁。只要她说了,朕就让她在黄泉下做皇后。”

陈培言皮笑肉不笑,他的面具遮盖了他丑陋的面目,也同样遮盖了他丑陋的表情,“她在黄泉当皇后,那谁在黄泉当她的陛下?”

“谁说有皇后就要有陛下,是朕封她,朕封她什么她就是什么,”苍祝想要起来,可迷药使她他起不来,他对着游走于纱帘后的宫人道,“说,你所见之人是否被皇后所杀?告诉朕她是谁,朕以后招她的魂。”

陈妍已死,要她相见,唯有招魂。苍祝得问清楚,若他想见之人真被萧如丝所杀,那苍祝就再招魂。

陈培言头一回在苍祝面前说站着的,他挺直了背俯视着苍祝,“陛下,你招谁的魂都没用。人都死了,你瞎起什么哄?”

苍祝卧在坐塌上,神气不清,脾气还大,“陈培言,朕让你教她,你听到没有!”

陈培言全然不动,“陛下,我是个阉人。连人都教不好,怎么教得好鬼。”

苍祝想扬手打来,迷药又使他头晕无力。他一动就瘫倒了坐塌,他看到陈培言的面容近乎变得怪异,一半面具一半真容,“你别忘了,是朕封你赏你,你才有今天。”

陈培言道,“我这么一个阉人,真是全凭陛下隆恩浩荡。”

苍祝听到隆恩浩荡,便笑了,“就是因为你是阉人,朕才重用你。不像别人,有儿子,孙子,你一无所有,断子绝孙。”

陈培言脸上的疤隐隐作痛,他握着拳,弯下腰对苍祝道,“我教了我弟弟,我妹妹,我也该教教陛下了。”

“一派胡言,你能教朕什么?”

苍祝饮的迷药让他昏昏欲睡,他连陈培言说什么都不知道,更难见什么鬼魂。

自招魂夜后,苍祝常觉乏累,不知缘由,魏侍医被陈培言看着,不敢说是迷药的缘故,只能故作神通道,“人不可与鬼通,恐是陛下招魂,帝王之气损之。”

听此,苍祝再也不招魂了,打碎了陈妍的雕像。

世人道天子对陈夫人魂牵梦萦,却不知玉像碎,幻梦破。苍祝从此再也不找他的画中人了,连那副画也烧了。

他要找的是谁不重要了,没有什么比得上他的皇位。他自以为深爱的那个人,顷刻间就荡然无存。

自然的,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人。他想象的那个人,是他以为能给他最大慰藉的人,而那个人只能是全然奉献于他的奴仆。

从此,他只要长生,只他一人长生,他逼着魏侍医速速炼制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