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祝觉得搅扰,支起身有些斥意,“陈夫人未受朕邀,何故来此?”
陈妍屈膝行了一常礼,“妾身有要事禀报。”
“有何要事,等喜宴散后再报。”萧如丝道。
毕竟除了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陈夫人也不会干什么特别的事。
可正是萧如丝此言,让陈妍更是认为萧如丝仗着她是皇后,夺走她的陛下。
“如皇后所言,陈夫人之事稍缓再报,暂且退下。”苍祝亦道。
陈妍还是迟迟不退,陈培言看着都急了。
刚讨得好处的他不得不屈身上前,“陛下,陈夫人那是心盼陛下,她不懂事,奴这就带她下去。”
陈培言回头给着陈妍眼神示意,可他眨了不少的眼,陈妍就是不理会。
陈妍看苍祝顺萧如丝之意,只觉她的陛下多么无奈。她急道,“陛下,妾身要报有人秽乱宫闱。”
陈夫人之言立刻让宴上人声皆静。新人在,百官在,就听到那一句秽乱宫闱。
这等宫闱之事在喜宴摆开,登不上台面。
“众卿同乐,无事!”苍祝先对席间喊道,后对萧如丝道,“不管是哪个不要脸的妃妾,明日由皇后处置。”
苍祝没有多少生气,他也不在乎。
萧如丝对苍祝点头,以明记下。这就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不足以引起风雨。
“陈夫人退下吧。”萧如丝道。
陈妍还站在那儿,陈培言没了法子,立刻拉住陈妍的袖,急言又低声,“你是不是不懂看人眼色,让你走你不走。”
陈妍只是看着苍祝,柔情之下是她的情。她为她的陛下不能与她在一起而悲痛,越是悲痛越是嫉恨。她就像个勇士对着苍祝道,“陛下,我还未说那人是谁。”
苍祝再未应声。
陈培言忍不住对陈妍道,“他要知道来干什么?宫里妃妾这么多,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因为妃妾太多,因为分不清,所以苍祝不会有任何地在乎。秽乱宫闱的妃妾按律处死罢了,根本不会在苍祝的心头留下一名。正如她生前也从未留下过一名。
陈培言话已至此,以为陈妍可以明白。
可固执的陈妍推开了陈培言,她坚信是苍祝没有办法回应她。她朝外喊道,“把人带上来!”
陈培言再也做不了什么了,他没能阻止陈妍。只看得司务令随宫人带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上来。
那两个人一个是萧素儿,皇后的亲妹妹、骠骑大将军的母亲。另一个身上带着油烟味。
这两个人昏昏沉沉的,发湿透,身上散开的衣衫也湿透,浑身都滴着水,看起来是被水浇过了。但他们没有清醒,倒在地上还在睡着。
司务令禀道,“陛下,陈夫人报这厨子在柴房与人私通,且有证物。”
陈妍示意她的随身侍女,侍女拿出一片绣着红海棠花的白色肚兜,呈在眼前。
陈妍道,“这是在这厨子房里搜出来的。”
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还不知个清醒,睡得昏沉。
陈妍把这样狼狈不已的两个人带上来。多少双目光望向皇后,然后是刚上任的骠骑大将军、三公之上的大司马,当朝丞相的夫人。
那些目光萧如丝太明白了,百官就是在说,他们的出身和今日之事一样低贱。他们永远是血脉关联,无论如何显赫,都在今日再次被拉到了最低处。
萧如丝就像被人掐住了咽喉,一点声儿也没出。
震愕难消时,无关之人看戏,喜宴彻底终止。
陈妍欲再上前,苍婧抢在陈妍前头道,“陛下,莫叫乱事扰吉时,喜宴就此散吧。”
散了?萧如丝听此,擡眼痛楚难当,今天不该是这样的,是他们和孩子们最后的欢聚一堂,是一起祝贺孩子们来日欢欢喜喜的日子。
可萧如丝明白,喜宴继续下去更会毁了今天。
“对,散了。”萧如丝无力说道。
苍祝正要扬手宣布宴散,陈妍就喊道,“皇后纵容自己的妹妹行乱后宫,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何能有德为后。大长公主却欲图包庇,其心可见不正!”
在陈妍眼里,苍婧也是阻碍她和陛下在一起的那一个人。因为她,才有皇后,因为她可以吃一大盘果子,皇后才可以多分一口。
陈培言紧闭着眼,他觉着自己真是得了个蠢妹妹,拉也拉不住了。
“陈夫人,谁的错陛下自有判定,今日喜宴就此散场。新人归府!”苍婧也已不顾什么礼节。
随她一令,苍祝挥袖一扬,百官退场,新人散去。
萧如丝坐在席间无声,她忍着痛苦难当。看着人群退去,看着两对新人的难堪之色,萧如丝心口被划上一刀。
一片油烟柴火之地,是膳房最漆黑的角落,陈妍把那里撕开,呈在了宴上。
丑事揭露,怎么也擦不去。
可已经无所忌惮的陈妍谁也不想放过,“你们都知吧,秽乱宫闱的是皇后的亲妹妹,她在后厨柴房与人私通!”
陈妍在人散场时,仍然在张扬着声势。她要人人皆知,人人都听到。
苍婧反手一拉陈妍,“你为什么偏要在今天闹事!今天是我儿子的大婚!”
陈妍被苍婧的凶狠吓住,第一时间看向苍祝,但苍祝并无任何表示。陈妍心中之悲无以复加,“平日就是大长公主肆意包庇,才叫不知廉耻之人夜夜在柴房私会!”
苍婧并未被此激怒,反过去看了看萧素儿,拉起她不整的衣衫。萧青褪了他的外袍给萧素儿盖上。
此时萧梅亦随着人群逆流冲来,杨贺跟着她来。萧素儿出了事,萧梅如何也不能撒手不管。
“素儿,素儿,你醒醒。”萧梅怎么喊也喊不醒。
四人围在萧素儿身边,一下觉得不对。
“这怕是被下药了。”杨贺道。
就是杨贺这一猜测,让萧如丝彻底绷不住眼泪。
陈妍随即道,“陛下,你不要被他们蒙蔽。她每夜都去柴房,我只是让他们烂事败露。”
萧如丝保持着一个皇后的尊严,天知道她多想吼出身体里的痛。她没有什么尊严了,她的尊严已经被践踏得粉碎。
“陈夫人,那你等在今日婚宴给他们下药,你又居心何在?”萧梅抱着自己的妹妹。
堂下争执不休,萧如丝咽着苦楚,“孩子们今日成婚啊,他们成婚了,他们本来是可以高高兴兴的。”萧如丝这样念叨着,泪光翻涌。
“如丝。”苍婧感觉不对,唤了萧如丝一声。
但萧如丝没有听到,她静静坐在那里,仍然在道,“还有我的玥儿,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本来该没有牵挂地离开旬安。”萧如丝说着说着,泪滚烫落下。
她为了孩子们的婚事,什么都准备好了。这半个月盯着少府赶制婚服,备妥衣食贺礼,就等着他们大喜之日风风光光的。
萧如丝多想给他们留个快快乐乐的念想。可什么都毁了。丑事在大婚的前夕被掀了干净。
陈妍无情地撕破了萧如丝的念想,在这里践踏着皇后的尊严,践踏着萧如丝的心。
“陛下,皇后乃天下国母,掌理后宫,竟容亲族中人在宫中私通,实在有违皇后之德。”陈妍在这里,就像一株疯狂生长而出的丽花,耀眼而招摇,她所带的利刺就是刺向萧如丝。
而萧如丝没有反击陈妍。她显得很不对劲,不住在说,“他们本来可以开开心心地成婚。”
萧如丝浑身皆痛,泪落至抽噎,呼吸急促。苍祝坐在她身侧,不住一拉她的臂,“好了,朕知道你为他们的婚事做得够多了。今天大喜,满城欢庆,谁也改变不了。”
萧如丝终于看了他一眼,满目悲愤,“这是我皇后名下的肮脏事,孩子们是带着屈辱成婚!”
萧如丝不在乎陈妍的嫉恨,不在乎陈妍针对的是她。她只在乎孩子们,她不想他们背负这些屈辱。
在浑身痛彻下,天地皆如黑暗。闷痛捶打着她的五脏六腑,一次又一次,直到痛把她击穿。
在那一刻萧如丝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也不用再忍耐悲痛,她晕厥了过去。
苍祝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他的双手不寒而栗,不能擡起。他只听到苍婧的大喊,“传侍医!”
宫人们擡走了萧如丝,苍婧和萧青跟着而去。
萧素儿和那个厨子也被带下,萧梅和杨贺跟着去了。
一场欢度的宴彻底散了。
残留的美酒,昏沉的罪人,惶恐的司务令,张扬的宫妃,欢聚之宴换来的只剩不堪入目。
苍祝留在了这里,直直看着陈妍。猜忌如他,何能不去想她为何要在今日把事情抖出,她有何目的?
陈妍不知苍祝在想什么,她奔过来伏在苍祝身边,如失而复得一般靠在苍祝的膝上,“陛下,你看到了,皇后连自己妹妹都管教不好,何能有德为陛下掌理后宫。”
陈妍眷恋地握住苍祝的手,她以为这样可以换来柔情。然而苍祝扬手就扇了陈妍一巴掌,直把陈妍扇倒在地。
在场的司务令和陈培言都吓得不敢出气。
脸上的辣痛,嘴里的血腥都在撕裂陈妍,此刻就像天地倾倒一般。陈妍怎么也想不到苍祝会打她。
陈妍耳边充斥着苍祝的愤斥之言,“朕给你协理后宫之权了吗?你有什么资格令司务令办事。朕没让你做的事,你惹弄什么,想僭越谁!”
字字无情,毫无眷顾。
苍祝又望向陈培言,一果盆就甩到了他的脸上,“陈培言,你想干什么?是不是嫌日子太清闲。”
陈培言脸上被砸出一道血痕,痛得他急捂着脸,血渗在陈培言的指间,陈培言慌乱跪下求饶,“陛下,这……奴真的不知道这事。”
“从今天开始,你在宫里做一个月的苦力。你弟弟在军营里给军将搬米。”苍祝收回了他的恩赏。
“我是为了陛下啊,她既无德为后,陛下也不必总谦让她,委屈自己去待她好了。”陈妍还是那么痴。
“皇后如何,是你该管的事吗?”苍祝怒目圆睁。
陈妍发皆散,嘴角渗着血丝。一株娇艳的花迎上狂风的肆虐,身骨皆散。
可陈妍她怎么会明白,她抖着声问,“明明陛下不喜欢皇后,陛下为什么气我?”
苍祝没有和她解释,他只以冰冷的语气,帝王的肃杀下令,“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谁传出一字,朕就割谁的舌头!”
陈妍还不知一个帝王杀人的样子,她感觉到了害怕,可仍在为她的情执着,“陛下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为什么还要顾着皇后?”
“今日起陈夫人禁足椒和殿,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出来。”
不如陈妍所想,苍祝没有惩罚皇后,也没有惩罚犯事的人,他让这件秽乱宫闱的丑事埋葬在宫里。
陈妍揭开了皇后亲族的丑事,得到惩罚的却是她自己。
椒和殿失去了往日的盛宠,只剩下陈妍一个人守着空殿。
夜时无雨,蝉鸣已起,生机盎然的季节里陈妍如临风雨之下,心中戚戚,浑身寒透。
殿中无光,后起烛火,一身朱衣拿着烛火踏入殿内。
是陈培言来看她。
陈妍见了亲人,急切地跑向哥哥,“哥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陛下要罚我?做错事的不是我。”
陈妍总是在问为什么,陈培言抓紧了她的双臂,把她推到地上,“我好不容易求好了陛下,把你哥哥从转运夫里捞出来。你哥哥未站稳脚跟,你却惹是生非,使陛下生疑,坏我大事!”陈培言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年纪大了,皮都老了,还要做苦力。汗淋着,天又热,这脸上的伤得留疤了。”
陈妍以为陈培言是来看她,怎知也是责怪。
“你就顾着陈广立,你总帮他不帮我。”陈妍埋怨着。
陈培言无什么耐心了,直喊,“你有什么用!我让你不要乱事,你偏要拿这件事去动皇后。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你问你为什么不听话!你知不知道等陈广立站稳脚跟,我能把骠骑大将军也踢下去,让他做大将军。”
残酷的不止是帝王的冷落,还有她哥哥陈培言的恶言相向。
“是哥哥说要我做皇妃的!哥哥不帮我挽回陛下的心,总想着让陈广立当官发财。”
“他对你有什么心?你只是他用来制衡皇后的棋子。如果不是你两个哥哥,你连入他眼的机会也没有。”陈培言把谎言彻底撕破。
陈妍从来没有听过这些,可悲的不是震惊,而是她听不懂,听不懂又万般无助,“哥哥到底在说什么呀?”
“我就是说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陈妍不相信,“他喜欢我的,哥哥骗我!”
陈培言不想解释,也不想让陈妍明白,他擡着烛火放到地上,“你坏我大事,连累了我们。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特意来告诉你,我顾不上你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陈培言过来,就是来说一声自求多福。
陈妍感觉到她要被哥哥抛弃了,就像苍祝把她关起来那样。
陈妍拉着陈培言的袖口,“哥哥,你不要我了?”
从小陈妍就听陈培言的话,是陈培言告诉她,要做皇妃,生皇子,从小她就是那么相信他,现在他却不要她了。
“妹妹,宫里从来如此,人走就茶凉。”
任凭陈妍拽着陈培言的衣袖,陈培言还是甩开了她。
宫里是什么样的,陈培言太清楚了。可陈培言从来没有告诉过陈妍,他只是骗她做皇妃,从她小的时候就一直骗她。
陈培言是在宫里受够冷暖的人,这份冷暖他也用在了他妹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