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此生得夫人偏爱,夫复何求。”
复日,朝阳刚升,魏敢的府邸就接到了一封口信,“大长公主在府摆宴,邀魏敢将军前去。”
魏敢以披麻戴孝,守灵一月为由拒绝赴宴。
于是苍婧再邀,叫人再捎口信,“敢做不敢当,连个女人都不敢来见,当什么英雄豪杰。”
魏敢恼怒这般轻视,“一个女人也敢大放厥词,我看她有什么本事!”魏敢抄起了刀,戴上了斗笠,一人单刀就出了门。
他气势如虹,轻蔑一切,甚至一匹马都没有骑。他觉得对付一个女人用不了多大的力气,直接走过去踢开门就是。
旬安的长街上,就见一个犹如江湖游侠的带刀客,行步急快,似要去赴一场决战。
魏敢走到了旬安长街,长街上本就人少,越走就越无人。魏敢单刀赴会,豪气满腔,拐过一巷,眼前一黑。
他整个人被麻袋一套,手中的刀都被夺了去。顷刻间不见日月,魏敢被人猛踹猛打,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一条狭长无人的小路。离魏敢三丈之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帘卷起,里头就坐着苍婧。
她执扇轻挥,扇出几缕带着桂花香的风来,静看着魏敢被打在地上,浑身上下被踩被踢。这一处是个好地方,没什么人,就是在这里,魏敢放出了他的箭。所以苍婧也选了这里等着魏敢。
魏敢势如包围,又无计可施,唯是怒喊,“哪个不要脸的龟孙,敢诈你爷爷!”
他便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敢叫人出来射箭就杀,本宫怎么就不能套你就打。”
魏敢思量那人就是苍婧,他一时难再作吓,呆愣间胸口被踹了一脚,直叫他痛嚎。
魏敢嚎完,身上的麻袋才被扯开。他的斗笠掉落在地。魏敢的脸上还顶着五道血痕,伤在脸面,一看就是被女人指甲抓的,所以今天他根本不敢出门见人,出了门还得带斗笠。
魏敢坐在地上,身边围着不少青壮的打手。
魏敢怒目之中映了一双冷淡的眼眸,她似若只毒蝎子看着他,全然不懂常人之愤。
对魏敢而言,这是羞辱的开始,因为他中了一个女人的诡计。他怒号一声,冲上来就要生搏一命。苍婧的家兵一脚扫过,魏敢横冲直撞,立刻被绊倒摔倒在地。家兵围住了魏敢,魏敢还是不改其嚎,妄图喝退这帮家兵。
“你遇到埋伏就是大吼大叫,横冲直撞吗?”苍婧确实不懂他怒号什么,他应该后悔才是。
魏敢这才愤恨道,“你竟阴险狡诈,算计本将!”
“难道不是你小看本宫,觉得拿把刀赴宴就行了吗?你都不认为本宫可以布下埋伏,那怪本宫吗?”苍婧挥着扇,以解心烦。人心算计惯了,对付这种只知勇的莽夫,实在觉得吵闹。
被戳穿了心思的魏敢气得咬牙切齿,“凡世间女子用计,皆害妇人以媚男子,你谋害本将,实乃毒妇。”
苍婧扇遮了半面,有些人她委实不愿与之多讲一句。
苍婧不理会,魏敢就更大放厥词,“知你理亏,还不向本将认错,本将念你妇人,还能饶你。”
苍婧又一扇扇子,魏敢胸口迎来一拳。
苍婧忍不住与他道明,“若女子用计,岂会是为献媚男子而害妇人。是你之所见皆为计,可害之妇人,亦可诛之男子。”
魏敢哪里听得这些逆反之言,直骂,“就是因为搭上你这个毒妇,一个骑奴都可以做大将军。他陷害我父亲,逼死我父亲,罪无人究,反而靠你坐上三公之上的大司马,天理何在。”
魏敢杀人要个天理,苍婧寻他也想要个天理,可天理在哪里?是捏在了帝王手里。
苍婧捏着扇柄,长长的指甲紧扣着掌心,“你可真是天真无邪,和你父亲一样,永远避重就轻,不知要义。”
魏敢没有把一个女人放在眼里,而这个女人在轻蔑他,使他恼羞成怒。他嚎声站起,又被十多个家兵一踹,再度倒地。
魏敢实觉奇耻大辱,他恶狠狠瞪着苍婧,“早知道那天就应该杀了你。”
苍婧半扇遮面,眉眼一擡,“你敢吗?”
“你……”魏敢又被戳穿了心思。他当然不敢,当天他要一刀刺下,可他见车内女子,便猜是苍婧,一时胆怯未下手。
“你们这种人,头脑简单,心思可不简单,只不过脑子配不上心思,才显得单纯。杀萧青是以复仇之名,可杀我你寻不到名义。你心里在想什么本宫还不知道吗?你觉得杀我男人尚能活命,可杀陛下皇姐,大长公主,动皇族中人,这将牵连九族。那你怎么就不知道,你不敢杀我,可我敢杀你啊。”苍婧摇了摇扇,她带来的家兵就又朝着魏敢猛踢了一脚。
他们人多势众,魏敢双拳难敌四手,又无兵器,根本不能还手。他接连被踹,忍无可忍,“你杀我,你也不会好过。”
但见那车内女子凤眼弯弯一笑,“是啊,所以人人劝本宫放过你,那本宫就打算折磨你。”
她笑得如花美艳,却似个游走于花丛的蛇蝎。
魏敢身经多次大战,第一回明白真正可怕的不是面对敌人,而是不知道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被包围也不是最可怕,而是被包围之后一点也不给个痛快。
他有那么点后悔轻敌,“如果你不是大长公主,我一定杀了你。”
“谁叫我是呢?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你这个兵碰到了我。你们男人不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两者都是,你得罪我做什么。”苍婧一扇落到下巴处,几个家兵马上扣住了魏敢的胳膊,将他的胳膊往外拽着。
魏敢想到了五马分尸的酷刑,他惊喊,“你要干什么?”
“别怕,他们都是知道力道的,不过就是让你两条胳膊脱位,本宫折磨完你,就让他们给你接回去,保证一点看不出来。”苍婧道。
魏敢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这个疯婆娘。”
“你们这种武夫不是常说快意恩仇,有仇必报吗?本宫就是用你们的方式来解决。你该庆幸遇到本宫这么爽快的人。”
魏敢的双臂被人拉着,他痛嚎道,“我为陛下征战沙场,斩敌千万,你动我,陛下不会饶过你。”
苍婧垂下眸,落寞地道,“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和本宫一样都是蝼蚁。可你还不知道什么叫蝼蚁。”
在路间只闻魏敢的怒喊,他的吼叫把骨头脱位的嘎达声都盖了去。魏敢叫完,两条胳膊都脱臼了。他倒在了地上,再难撑起身。
脱臼的当口倒是不痛,魏敢只有屈辱在。他的脸贴着地,只看到青蓝色的衣裙一步步走向他。她执着一把白绢青花扇,身姿玉立,行步一缓一静,如烟云轻盈,她是个绝色的女人,魏敢却觉是一条毒蝎在走向他。
他本能地感到害怕,怕这条毒蝎给他蛰上一下,故身子不住后缩着。
魏敢只剩下一股勇气,他的喉咙还是绷紧着,声儿一点不减,“疯婆娘,我不会放过你。今日屈辱,日后必报!”
“你再吵,我卸你的腿。”苍婧冷声冷语。
魏敢终于知道安静了,再也不叫唤了。
“你给我听清楚,今日之事无关大司马,他不想追究你。可你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杀本宫的人,这就是你我的恩怨,”她一步踩到了他不能动的左臂旁,“有些事,你和你父亲永远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别强求,这是你们不可理解的深渊。你父亲死了,别再把你和全家卷入万劫不复之地。”
魏敢头贴着地,眼睛直朝上看,怒火满腔的他不愿匍匐在一个女人脚下,更听不进这些说辞,他更加疯狂地喊道,“你有种杀了我。”
魏敢只看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她轻瞥了目光而下,就像毒蝎扬起了毒刺,“本宫和你讲的是恩仇,点到为止。”
魏敢还是感觉被毒蝎蛰了,蛰得他临近身死,屈辱无比。他打心底里看不上和女人讲恩仇,可一个女人偏要学他快意恩仇,还说点到为止,今朝的一幕幕皆为凌/辱。
魏敢不能忍受此辱,双排牙一下咬下,苍婧立刻一踩他的下巴,把他上下两排牙踩开了,“你和你父亲都敢死,怎么不敢堂堂正正面对天下。你觉得有冤有屈,本宫送你去皇城,你报我苍婧的名字。是个英雄就把恩怨向全天下摊开来说,我也好讨个公正。”
魏敢被她踩着下巴,嘴张着,死也死不了。整个人像被抽干了血的死尸。他空有一身义,只敢身先死,空有一身勇,不敢面恩仇。
“我和你这女人没什么好说的。”他望着天空,若没了心气的枯木,可心里仍在翻腾,他不服败于此地。
“那就把恩怨都咽下去,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魏敢憋着股劲,擡着下巴,两只眼睛瞪得跟怨鬼似的,“你们男盗女娼,必有报应。”
他奢望着赢回一回,吓退苍婧,可苍婧还踩着他的下巴纹丝不动,“报应来找,问心无愧。”
魏敢不明白怎么就什么都不顶用,他在战场上一勇当先,足以吓退韩邪人。在苍婧面前,他赢不了,死不了,魏敢只能认为苍婧是个疯子。
“疯婆娘,我魏敢不屑和你纠缠!”
苍婧又用力踩了一下,“你们经常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别再让本宫听到你的名字。”
就是这一踩,让魏敢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斗志。他勇字当头,虚张声势全被扯了去。魏敢的头靠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几只蚂蚁朝他爬来。荒芜枯地,与蝼蚁同在一处,何处道羞愤。
苍婧见魏敢彻底没了声,就移开了脚,示意身侧家兵,“接回去。”
魏敢被苍婧的家兵擡起,又在顷刻间把他错位的胳膊接了回去。
魏敢被这一卸一接羞辱,气不敢出,一脸萎靡地伏在地上,口中仍然不住低骂着,“疯婆娘。”魏敢反复骂着这一句,再骂不出别的了。
任他怨声难平,苍婧带着人离开了无人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