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和你生孩子。”
在她诸多的理由里,他只坚定说了些一句。苍亭一时颇怔,在大平不会有人这么直接,而且一个要做帝王的人大多不可信,骗人都不带脸红。
“我以为像你这样意图谋反的,应该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怎么这么黏糊。”苍亭嘲道。
“我也不想,所以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翁旭坦言。
“都要谋朝篡位了,还想什么呢。”苍亭反复打量了他一番,他刚才看起来就傻傻的,现在基本没聪明样了。
“我在想你。”
苍亭竟被他搅得紧张了,依着他这前言后语,她怕要是误会了,“如果不是你要夺位,我还觉得你在说你喜欢我。”她并不信什么喜欢。帝王的喜欢并不值得相信,在宫里她见得可多了。何况是录漠那种地方。
翁旭又笃定道,“不是喜欢。”
“那是自然。”这让苍亭心安了几分。
“喜欢是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但是本王只要你一个。这不叫喜欢,是最喜欢。可在录漠没有男人像我这样,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你说这叫什么?”翁旭问得认真,他只能把超出喜欢的那种喜欢理解为“最喜欢”。
苍亭手中的弯刀都握不住了,一下掉到了地上。
“没有这种事,是你瞎想。”她低头捡着落在地上的弯刀,依然告诉自己,这样一个录漠人的“最喜欢”不值得放在心上,因为他不懂。在一个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地方,有什么最喜欢。
“怎么没有,本王就有。本王看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你,你不想要王位了吗?”
翁旭依旧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其他女人没有王位有意思,可是你比王位有意思。你说走下家,我以为那就是大平人说的嫁,你要嫁我就是喜欢我的意思,那时本王就认定你是本王的女人。”
苍亭算是明白了,录漠人不仅行事粗鲁,想法也特别直接粗暴。直得根本没弯弯绕绕,这种男人在大平基本是当冤大头。
苍亭同时有些好奇,“你们录漠人应该不在乎谁喜欢吧。你干嘛非要我喜欢你,你喜欢我的。”
“本王想被你喜欢。”翁旭认真严肃道。
“随你吧。反正我不喜欢你,你也没办法。”这种事就算是帝王也强求不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杀了她,她也是不喜欢。
翁旭却坚定道,“我有办法。”
苍亭觉得他可笑幼稚,“当了帝王,都觉得自己非比常人。随你吧。”
“我登上了王位后,一定让你在录漠过得很好。我会把王宫改成你喜欢的样子,种上你们大平的花花草草。在录漠也可以种上大平的粮食,等录漠和大平经贸后,你就可以吃到你爱吃的了。”
“这是你们录漠人会干的事吗?”这有点出乎苍亭的意料,这放在录漠,他有点像昏君,她有点像红颜祸水。
“等杀了王兄,我就是昆莫。我是昆莫我说了算,”翁旭就像一匹要冲出围栏的野马,“本王决定改主意了。”
“你又改什么?”
“我要把韩邪公主关起来,不和她生孩子。然后骗韩邪说和她生了孩子。”
他叫苍亭看得发毛,一把弯刀直接抵上他喉咙,“你以后敢把我关起来,我不会放过你。”
那刀抵着他喉咙,他的眼神却褪去了狠辣,还带着痴傻,“我不关你,我跟你生孩子。”
“你满脑子就是生孩子,能不能说点别的。”苍亭把弯刀拍到了案上,这个下家很是麻烦。要站到最高处的她,还要从最低处和一个野蛮人相处。
“好,那就说说以后。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孩子,我和你一起带孩子。”他一脸认真。
她张口结舌,“你……你怎么就又想带孩子了?”
“我在想你可以教他们大平学识,我可以教他们录漠的骑射。”
“那么多城府心机,就不能想点别的?”
“我想了呀,”翁旭拿了梳妆台的一只耳环摆在案上,“这是录漠的规矩,”又拿了手镯,“这是我最喜欢你,”又拿了项链,“这是你喜欢我。”
“我才不是……”苍亭要抢过项链,同时她也奇怪,他说他最喜欢她,可没说要她最喜欢他。
他趴下护住住了项链,不让她拿,“这个最重要,其他的都不重要。王位只是我喜欢的东西,可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就要改录漠的规矩,按你们大平说的,称你为妻子。”
他的瞳仁似清澈见底的海水,在一张心机满满的脸上透出蠢笨。没有一个帝王会去想这种事,是根本想都不会去想的,因为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王位。可他怎么会选择她。
“你这个人好怪。”苍亭一时不知拿他怎么办好。
大平君王在后宫都不留一情,录漠的君王又何会有情?
“你们大平讲夫妻,可你们陛下不讲,录漠不讲夫妻,我为何不能讲讲,”他趴在那儿,悄悄看着她,有些遗憾他的无能为力,又有些窃笑她拿不到项链,“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想要王位。但遇到你之后,我想活得不一样。”
“你为了我要活得不一样?怎么感觉把所有心机用在我身上。”
“等我当上昆莫,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孩子也听你的。”说完,他就扯开了衣襟。
苍亭立刻坐远了些,“你怎么又这样。”
他拿出了挂在脖子里的一枚钥匙,“这是我王兄寝宫密室的钥匙。”
苍亭差点惊呼而出,捂着嘴压着声,“你在你王兄寝宫造密室。”
他王兄不知在他监视下过了多久,回去后改朝换代真是指日可待。
“这本是我爷爷的寝宫,几年前翻新我找人造的。我王兄连这个功劳都抢了。可他那鲁莽之人怎么知道我造了间密室,”翁旭把钥匙交给了苍亭,“你到了录漠后,一个月内我就会动手的。那天你就躲在密室里,等我来。”
“知道了,我会躲好的。”苍亭把钥匙挂到了脖子上,藏入了衣襟里。
“到了录漠以后,你别怕,我会来看你。”说完话的翁旭呆滞地起身,舒了一口气,随后出了殿。
苍亭反复回头看着翁旭的背影,“你说的看我,不会就是在密室吧。”
他这一次没有回答她。
这一夜星辰似锦,大平的宫中是个热闹的日子。苍祝拉着好些个宫妃美人看着歌舞,饮着美酒。
在这些宫妃中位分最高的就是陈妍。她来来回回看着苍祝怀中的美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懂苍祝为什么这样。陈妍一直觉得苍祝喜欢的就是自己,没有别人,他对别人没有对自己那样好。可为什么他不喜欢别人还有拉着她们取乐。
在这场歌舞轰笑中,每一个女人都努力讨好,露出了最娇媚的笑容。只有陈妍一个人拉着脸。
“你为什么不笑?”苍祝问陈妍。
映入眼里的是一个饮得醺醺然,满目冷情的苍祝。虽然陈妍见过苍祝几回这样子,今日的苍祝还有一种威慑在。
陈妍感觉到了害怕,可她对苍祝的情超过了她的害怕,她露出了她的满腹怨愁,问苍祝,“陛下喜不喜欢我?”
苍祝酒醉六分,看眼前人不过是一寻常妃妾,“朕喜不喜欢你,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妾身喜欢陛下啊。”陈妍酸苦道,她看着苍祝身边的女人就会嫉妒。
“你喜不喜欢朕也不重要。”
陈妍心底的恐惧开始萌生,但她还不知那是为何恐惧,她问,“陛下是什么意思?”
苍祝又搂过一个美人,像一个显耀自己所有的主宰,“重要的是你们本来就应该喜欢朕,因为天下是朕的。”
“可我不要那么多女人喜欢陛下,”陈妍哀求着,她拉着苍祝的衣袖,“陛下为了我,也不要有那么多女人可不可以。”
苍祝的衣袖被陈妍紧紧拽着,她楚楚可怜,苍祝却甩开了衣袖,“你和她们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陈妍一眼望去,每个人的装扮都差不多,长发披落,浅衫素净,因为他喜欢这样,所以每个女人都打扮成这样。每个女人都温婉贤淑,柔柔弱弱,似不得言尽心事的懵懂少女。
可哪有人会一辈子懵懂,哪有少女会一辈子是少女,所以他的女人换的很快。
宫里只有一个女人没有动过,只有一个女人和她们不一样。
“那谁不一样,皇后吗?”陈妍只能想到她。
苍祝听到皇后二字,一笑,没有言尽。
陈妍却依旧在问,“在陛下心里,最喜欢的女人到底是谁?”
“朕最喜欢的女人?”苍祝推开了怀里的人,“真是扫兴。”
帝王一去,那陈夫人痛苦万分,可她只认为这宫里最让人嫉妒的女人就是皇后。因为她和她们不一样。
清晨朝露时,吉时到。前往录漠的和亲公主穿上了大平的嫁衣,戴上了蓝凤蝶钗。
苍亭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今日的她美丽娇艳,可总有男儿气的她还看不惯自己胭脂水粉的模样。她推倒了镜子,走出了宫殿。
这一日帝王及满朝亲送,她的嫁妆和上一位和亲公主一样丰厚。有数多珍宝,大平特产。
苍亭走向了迎亲的马车。她一路就记着一句话:要做一个真正的人,看到全部。
可当苍亭看到马车外站着翁旭,看到这个前一夜与她长谈的下家,苍亭忽然觉得前往录漠的长路并非冰寒彻骨。
“恭迎屠忧公主!”翁旭的三位使节喊道。
苍亭神色一顿。是啊,从此就是屠忧,不是苍亭。
苍亭走进时,翁旭伸出手臂迎她上马车。他有点肆无忌惮,像要挑破什么似的。明明刚见面的时候他是个阴狠的人,现在越来越不显得聪明机灵了,傻气越来越重,今日又露出了凄苦样。
“我想叫你亭儿。”翁旭突然对她道,那声又娇又苦。
透着翁旭浅白色的肌肤和碧色的眼睛,苍亭越来越觉得他像张子文描述的一种狼犬。张子文西行里遇到过一种狼犬,貌若凶狼,嗷嗷直唤,却行黄犬弗所为事,黏人打滚一点没少。
“你又瞎想什么了。”苍亭搭上他的手臂。
他擡手扶她上了马车,“我想过了,你没有下家了,我会早早立我们的儿子为王储。”
苍亭已经听说了很多录漠的事,她确定没有这个规矩。
她跨入马车的那一刻,看到了一马车大平的吃食。苍亭转头一望他,他碧色的眼睛又显得呆笨许多。
他对她笑着道,“昆莫无妻,翁旭有妻。国无王后,便唤国母。”他似是在众人面前宣示似的。
这个城府深厚的录漠人不懂什么叫爱,他就把所有心机用在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