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渴望赢的是人?是命运(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3285 字 5个月前

从成为单于的那一刻,就没有人懂过伏耶,每一刻都是无尽的孤独。他一无所有,是上天如此对他。

他越是看着天,他就越恨它。

“它对我不公!”

“是你偏执而疯狂,妄图以杀戮和战争来报复命运对你的不公,你妄图以战争的胜利来证明你赢过了命运。可你是否知道,你依旧在命运之中。”她的声音像她的琴声一样宛若天籁,似清澈的水洗净伏耶眼底的血。

伏耶的眼里涌着泪,泪带着执拗,“你不觉得它可恨吗?它明知我是错,还要看着我错,允许我错,它让我成为恶人,让我满盘皆输,它永远在戏弄我。”

“它本就不会告诉你对错,它只会让你亲身经历什么叫一败涂地。”

伏耶执拗化作更多的痛苦,“那它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公平。”

“伏耶,每个人在人世里遇到因,就会做选择,然后走向你选的结果。没有人知道这个结果的意义是什么,只有在很远很远以后,久到沙场血尽,久到人心同道,到那时今朝的一切才会有它真正的意义。”

伏耶的心跳声渐渐听不到了,他感觉到自己要死了,“那人世太残酷了,它定下的命运明明有着注定的结果,却不让人知道。它任凭我步步皆错,就是要我一生都求而不得,一无所有。”

“可你本就知道杀戮是错的,是你执意要杀戮,执意要走这条道,那你就会得到这条道上的果。是你选择的一无所有。”

“不,我不想一无所有,”伏耶忍不住触上她的脸颊,“本来不用这样的,本来我就应该是单于,你也不用死。我可以每天都看到你,我会尽我所能把你照顾得很好。是我哥哥夺走我的希望,是那些野心勃勃的人要夺我的王位,是你弟弟对我步步紧逼,是命运对我不公,它不给我任何的机会,一点余地都不给我!”

伏耶痛哭流涕,他的心太疼了,疼得无法支起神,俯首在她的膝上,用着嘶哑的声音喊着,“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你没有死,我们会是什么样?可每天他们都告诉我你死了,我不能再见到你了。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老天不公平,我想要赢它,哪怕毁掉所有,我也要赢它。”

她就像神一样,抚慰着他痛苦的灵魂,“伏耶,我的死让你变得如此可怕。”

“我让你成为神,是我在人世里唯一做到的。你看,我见到你了,我现在终于见到你了,我是不是赢了它?”他擡着头,露出了一点欣慰,他的眼泪都变得小心翼翼。

明明知道这是荒漠里的迷梦,他也怕它转瞬梦醒。

“伏耶,你所见的都是你执着于见的。这世上只有你把我当神,是你的执念造神,而非我为神。”

“你说是我执念,我到死还梦到你,可命运为什么不愿意听一听我的执念?”他心里念着那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的生命是伏耶永远挽回不了的事,因为挽回不了,他的单于之位才了无生趣。不像苍祝,只要他喜欢,他就可以触手可得。天地就是这样不公。

“伏耶,它听到了。你所执着的另一个结果,在人世会有答案的。”

伏耶一怔,“那会是什么答案?”

伏耶再也感觉不到疼了,他沉沉睡去,她带着他进入了更深的梦。

她让他看到了另一个结果。

在这场梦里,也有一个和亲公主和一个异国之王。从一开始就决定好好活着,她接受了作为和亲公主的使命。她忘记了大平教会她所有的耻辱,她拿着弯刀找到了他,与他早早地联手,一起夺下了哥哥的王位。

然后就像伏耶期望的那样,她嫁给了那个王,王把她照顾得很好。他为她建了大平的王宫,为她学习大平的礼仪文化。两国邦交,互相经贸,她所有喜欢吃的,她都可以吃到,她不用思乡,也不用苦闷。她说什么,他都会聆听,他苦恼什么,她都会为他解忧。

在这场梦里,王没有失去她,他得到了她的爱,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一同骑马,一同漫步,一起欢笑,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快乐。他们活在蓝凤蝶飞舞的国度,在这个家国里,男人无妻只有妾,但他逆世而行,改礼改俗,称她为国母。

他们还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为王储,其他两个儿子都是大将,战功赫赫。两个女儿各嫁重臣。

在梦里没有什么战乱,他所在的国度因她带来的大平之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四方邻国友好往来,互通经贸,繁荣昌盛。他与她相濡以沫,共同进退,一同治国,在她和他携手之下,他们的家国一片向荣。

伏耶的执着在另一场命运里得到了最好的结局,再没有遗憾。

可这场美好没有继续下去,在六十岁那一年,王死于叛乱,他哥哥的儿子夺下王位。在公主六十岁的那一年,她失去了她的爱人。这个国度的旧俗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再一次遵从习俗嫁给新王。

新王残暴昏庸,他们的家国变得民不聊生,公主努力地活着,寻找机会杀死暴君,靠着母国又把他们的长子推上了王位。她守在他们的家国,直到他们的孩子们都相继离世后,她带着孙辈回到故土,在她七十岁那年葬于故乡。她的一生终得善终。

伏耶在这场梦里才明白,“原来你的执着与我不同。”

“我的遗憾是没能好好活着,没能带来更好的改变。”她站在他身边,看着她的故土,又看着梦里他们的家国。

这一梦里伏耶看到了圆满,可在这一梦里,他的三公主的圆满不仅仅是情爱。

伏耶痛苦一笑,“你想要看到战乱停止,看到韩邪改变。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伏耶,让你的国变成什么样,这是你的执着啊。是你从来没有去做。”

在这里,伏耶的心才被扒得干干净净,毫无隐藏。伏耶远望梦里的家国,骇然于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执念,他从来也没有发现过。

一场惊动,一阵忏悔热泪,“所以是不能改变了,永远不能改变了。”伏耶深知这是一场梦,仅仅是一场梦罢了。

“但或许已经有了改变。我来到这里,成为了一场因。你的那些书,抓来的那些大平人,也成为一场因留在韩邪的土地,这些将永远流传下去。从你开始向往大平的那一刻起,一切就不同了。也许还不到时候,也许世间还不能改变什么,但后世会有答案。”

“我不知道命运想怎么安排,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活着,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伏耶道。

“我知道你会。”她的目光有神灵般的宽厚与温柔,同样也有一种遗憾。

伏耶又看着梦里的王,他生命的终结就是美梦的结束,可是伏耶却不认为那是结束,“命运已经给了我答案,可我还是会执着下去。即便我死,即便你归国,我的灵魂也可以抛弃所有,随你到海角天涯。”

“伏耶,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场梦吗?你心里的声音我在死的时候听到了。所以我也有一个执着,”她一触他的心口,“我也想知道,如果我活着,我们会是怎么样?你会是怎么样?大平和韩邪又会是怎么样?”

伏耶越来越不舍,“除了在梦里,我们还能再见吗?”

“生命的相逢不止一种,这场梦正在继续。”

伏耶的心陡然一停,他竭尽全力喊了她的名字,“嫆儿!”

“伏耶,我听到了。在这场梦里,你可以一直叫我的名字。”她消失了,成了一只蝴蝶飞向南方。

在传说里,人困在荒漠,就会进入梦境走不出来。伏耶不想走出来了,他追着那只蝴蝶远去。

伏耶再不会醒来了。

荒漠的风沙彻底褪去,掩在荒漠下的尸体无人问津。

大平的和亲公主即将远嫁录漠,嫁衣还未穿上,迎亲的蓝凤蝶钗落在了梳妆台。问她还要什么,她说什么也不要,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于是殿内独苍亭一人,她倚在窗前,最后一眼看看大平的月色。明日后她名屠忧,为帝王屠尽忧愁。世上将再无苍亭。

银白的月色照着花草霜露,从未喜欢过芳草,此刻却软了心肠,鲜花含苞待放,却不能再见它们盛开。

一声吱呀声传来,门开又关,一道人影快速进来。苍亭未来得及拿出袖中弯刀,她的嘴就被捂住了。

窗关声落,碧色的眼睛映在了她的眼里。

“别怕,我是来看你的。”翁旭的手移到她脸上。

苍亭撇开了头,“看归看,动什么动。”

翁旭俯首到她耳边,丝毫不惧,“你们的陛下随你十人护卫,还给你亲选婢女,他的要求本王都答应了,这次去录漠你放心吧。”

“我与翁王联手,是为了你的王位。可我又不是王位,你贴我这么近干什么。”苍亭在袖中寻着那把弯刀。

翁旭抓住她,让她的目光不得不看向他,“你好狠心,明明是你说要嫁我,明明是你说与本王共进退。”

苍亭穿着白色的素衣,发簪未带,素简至极。不见胭脂,未施粉黛,她如刀刃的眼睛依旧不改锋利,“我找你,与你共进退,又没说你可以为所欲为。再不松手,信不信我现在能让你身败名裂。”

录漠人的鼻子比大平人高耸,翁旭的呼吸就在苍亭的脸上,“身败名裂又如何,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的呼吸,他的温度她都能感觉到。而他还在得寸进尺。

苍亭冷冷道,“动手动脚也不是你的。”

翁旭不曾离去,以着虚虚实实的声音道,“迟早是我的,我先动又何妨。”

“你是来替你哥哥迎亲的,我现在要嫁给你哥哥。”苍亭提醒他。

他仍无所顾忌,“放心,我不会让他活得长久。”

“可他现在没死。”

“那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了,最重要的是下一个录漠王。”他迫不及待要拆开一坛烈酒。

她一下拔出了弯刀,对准了他的心口,“我嫁的只是录漠王,谁是录漠王,谁就是我夫君。你还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