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女人胜过千军万马(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3541 字 5个月前

苍婧示意马宴退下,走向了苍亭。

苍亭听到脚步身,果断地收起了刀。本以为是什么宫人,没想到见来者明艳绝伦,窈窕生姿,行步间又有威慑气势。

苍亭愣了半刻,“你是不是我大姑奶奶?”

苍婧被这丫头也叫的一愣,“按着辈分,你确实可以这么叫。不过你怎么一眼瞧出来的。”

“因为宫里的女人一眼望去都焉不拉几的,像这么漂亮又盛气逼人的肯定就是宫外头的大姑奶奶。”她说着就起身行了一礼。

不像寻常女子温婉样,苍亭行礼都带着男儿架势。

“不必多礼。”苍婧道。

苍婧坐到她对过,这才好好看了看苍亭。她生得十分英气,面骨瘦长,眼睛稍窄,眼角上挑,虽然双耳坠着两串珍珠耳链,可未显柔和,眉眼就跟带着刀光似的。

苍亭也同样在审视着苍婧,她毫不避讳问,“我怎么老听说大姑奶奶可丑了,我大姑爷爷是被你逼的?”

“你大姑奶奶我年纪大了,他们就说我丑了。随他们怎么说吧,管不了别人的嘴。”苍婧坦然道。

苍亭低头摸起了弯刀上,“大姑奶奶对这些指指点点不管不顾,所以陛下让你来,想让我和大姑奶奶一样吧。”

苍婧诧异,“你这小丫头片子挺会看人眼色。”

“宗正/府把我从破巷里接出来,本来我应该向上一个和亲公主那样被推入马车。但我咬了他们,陛下就留下了我。我问陛下到底怎么回事,就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只有咬人,才能有争的资格,”苍婧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硬着头皮道,“陛下说是为了联合录漠同抗韩邪,其实更想通过录漠走向西域。故与录漠的和亲改变不了。”苍婧说着有点违心,微张着嘴,再难说下去。

苍亭听得神思散散,这些大计她并不是很懂,她只是心存疑惑,“陛下希望一个女人抵得上千军万马。可我不明白,千军万马尚不能去之处,为何指望一个女人能匹及大军。”

“因为那是最小的代价。”以往,苍婧或许会解释许多,但现在无多言述。最冰冷的事实就是如此。

“懂了,就跟用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东西一样,”苍亭索性玩起来了她的刀,拔出又放了回去,“我还听说以前有个真正的公主嫁到了韩邪,她是我三姑奶奶,她自杀了。”

往事提及,已被定为和亲人选的苍亭在可怜一个逝去的人。而苍婧顿时酸楚难耐,“你三姑奶奶死得早,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我十二岁出嫁,那时她九岁,有几次回来见了她几面,到了她十三岁再也见不到她了。宫里没有留下她一张画像,不知道她如果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细雨声声不绝,为此感伤的又有多少人,人死不复生,能记住她们的既不是他乡,也非大平。录漠王转头就要迎新妇,苍祝转眼就找好了人选。大抵只有苍婧和苍亭记挂着和亲公主的死吧。

“陛下没说和亲的公主是怎么死的,我能知道吗?”苍亭问。

苍婧哑然,她忽然明白苍祝为什么需要她来了,因为苍祝无法说出口的事,需要借由她的口说出来。

苍婧倍感痛苦,那是大平女子在蛮夷的屈辱,但是帝王可以选择逃避,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并且再次献上和亲公主。因为他不是女人。

“录漠和韩邪一样,在那里,父死,继其后母,兄弟死,皆可娶其妻。”苍婧忍着痛,她还是要告诉苍亭真相。

苍亭一时无法言说什么,她本是为了活下去,才想从苍婧那里了解更多关于录漠的事,她必须要知道和亲公主为什么活不下去。越是听着,就越是在扒开一层厚厚的血痂,看到里面脓疮腐肉。

苍亭后来发出一声惊吓,过后悲问,“为什么要这样?”

苍婧用着尽力平和的声音继续道,“因为在那里活得下来的女人很少,能顺利生下孩子的女人更少。在那里,他们只要生得出孩子的女人,生下足够多的孩子,以此保证他们世世代代繁衍下去。”

“那女人在那里又算什么?”苍亭很难去想象,她以为她这样的罪人之女,过得不如人已经是不堪至极。

“在那里,女人是男人财富的一种。”苍婧道。

苍亭对此没有意外,“这和大平没有区别。”

苍婧苦笑,“只有一种不同,那就是女人这种财富是可以继承的,只要不是生母和亲姐妹。他们以此来保证这个家族永远可以有后世子孙。”

“如此听来,那能够有女人的男人一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苍亭尽力去想象录漠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想要把那里最低处的挖出来。

“没错,低贱之人在那里是奴隶,奴隶是俘虏和罪人。他们有没有资格有后代还得看人脸色,只有王孙贵族,才能轻而易举地抢到他看上的女人。”有些事苍婧说着,感觉天底下都是相同的。

王孙贵族看上谁,抢了就是,当然,那是对出身低贱的女人。可若对出生高贵的女人,又是另一番局面。

“如果在王族里有个公主,她的身份和她所携带的财富,在他们眼里就是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他们会为了得到她而大开杀戒。把她争回去,拿走她的财富,然后这个家族就永远占据了她和她带来的财富。”苍婧道。

苍亭恶寒无比,“也就说,在录漠和韩邪,女人的作用只是生孩子,和一个家族不同的男人生,无止境地生下去,直到生不出为止。身而为人,但连畜生都不如。”

“无论出身多高贵,都是这样。”苍婧并不想编织美好的谎言,这世上也没有一个谎言可以掩盖这些和亲公主客死异乡的结局。

一个饱读诗书,满腹礼义廉耻的大平女子,身处这样的地方,怎么能活得下去。

苍亭震愕了良久,“所以和亲公主都没能好好活着,因为无法忍受屈辱。上一个和亲公主写了封信给陛下,她一定觉得尊礼守教的陛下同样无法忍受屈辱,会许她回来。可是她等来的是一道命令,令她遵从录漠习俗。”

苍嫆忍受不了,苍洲忍受不了,但苍亭没有选择了,她能够做主的就是要活下去。

“你呢?是不是听了就受不了了。”苍婧问。

苍亭还年少,算下来她出生的时候是萧青第一回出征韩邪回来的时候,这般年轻的女子对这等恶俗是听也没听过,别说要去接受了。

“在大平要让女人讲耻辱。可如果连亲自送出和亲公主的陛下都不觉那是耻辱,我又何必觉得是耻辱。”苍亭把刀尖对准了面前的案,在案上狠狠一划。

苍亭就像她那把刀一样无比尖锐,扎在了这个皇城的金雕玉镂中。

苍婧陡然觉得她是那么与众不同。

苍亭又道,“听一些老人说,人死的时候不是一下子死的,死了还能感觉得到。她们死的时候也许不后悔,可死了以后,会不会突然后悔啊。”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好好活着,如果活着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苍亭更对生死在乎。

“所以你拿一把刀来保护自己吗?”

苍亭嗤笑一声,拿着弯刀对着细雨,“这把刀是我用来割肉吃的。不是要遵从录漠习俗吗?录漠之地吃不了五谷,以肉为食,以马奶为浆,那从现在开始,我就做一个录漠人。”

苍婧震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有胆识的和亲公主。”

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八岁,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勇敢。

“我没有什么胆识,也没有什么大计。我有几个本事顾得了这些,我就知道一点,不是活在大平皇城的破巷,就是活在录漠王庭的穹庐。我不想和她们一样,我得好好活着,不管在哪里,我都要好好活着。”

苍亭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她十分清楚,她无法反抗帝王的命令,更无法离开皇城的高墙。那么再多的不愿也要咽下去,除了想办法活下去,又还能如何?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就像她能够在破巷里活得很好。

“好孩子,陛下让我来教你心机。可我觉得我不必教你了,你只需要知道要在录漠活得好。”苍婧答应来此,就是不要她像前面的那两个公主活不下去。

有了苍婧前来,苍亭的心定了不少,“我一直特别想知道,大姑奶奶在大平受万人厌恨,你怎么还能过得这么好?”

“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做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是自己决定的,是权贵士族给女人定好了规矩。可想要活得好,就不能认定他们的规矩。”

苍亭俊厉的眼睛一扬,欣欣往矣,“我一直在想,这世上有没有一种女人,用胭脂把陈规旧俗都胡乱涂了个遍。然后踩在那一片狼藉上,挑衅着定规矩的人。原来是大姑奶奶。”

苍婧笑了笑,“因为我如此,所以陛下希望你和我一样。但我看你会比我更甚。那你也不会屈服录漠给你的规矩,你会站到录漠的最顶端。”

“没错,我得站上去,我得忘记我是个女人。”苍亭正在努力,但她觉得自己还做不到。

苍婧一覆苍亭玩弄弯刀的手,“不用忘记。你只要不要屈服大平给你的规矩,忘记大平教你的所有耻辱。这样,你就不必忘记你是个女人,也不用成为一个男人,你只要做一个真正的人。”

苍婧只是在叙述一些往事。

她在这个世上活着,想过如何活得好。比如她虽然是女人,但不能只做一个女人。比如,这一生要做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更要做一个保护自己的男人。但后来她发现,要做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苍亭还没想过一个真正的人是怎么活的,她是罪臣之女,从来卑微。

“不必想你是女人还是男人,人就是包括女人和男人,你要学会的不是男人如何,女人如何,而是一个真正的人该如何。不管你面对的大平还是录漠,是男人还是女人,挖出他们的根,也挖出你的根。那些东西只能在你眼里,但不能来掌控你。你要站在最高处,看到他们和你的一切,尽可能地看到所有。那么无论面对什么,路都在你手里。”

“大姑奶奶的教诲,我每天都会念上千万遍,”苍亭与苍婧一望,“希望我大姑爷爷会赢吧,那样我也能风风光光地去录漠。”

她们相互一笑,似若互相鼓舞着。

苍婧又一次望向了北方,一场太大的赌注,把后人的命运也拴在了这场战役上。

然而将士出征始终未有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