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凶者理直气壮道,“她欲状告沈侠士,沈侠士乃圣贤仁义之人,岂容她污蔑。”
“她要状告沈介何事,竟要你杀她?”
“哼,就是她儿子把沈侠士放入迁移名单,她儿子本来就该死,她全家都该死!”那人恨得牙痒痒,一股脑说着妇人儿子和全家的不是。
廷尉当即反应过来,“这是栀县县官的母亲!你说她儿子该死,那她儿子死了?”廷尉继续追问。
如此那行凶者竟无言,怒火转为了气急,竟当场拔刀直对廷尉。
廷尉大吼,“拿下他!”
皇城军将其扣下,廷尉先行杖其脊背,“你说,栀县县官可是为沈介所杀!”
就听得阵阵哀嚎传遍,那蛮横的行凶者先是咬牙不说。
后来廷尉让泼了盐水上去,行凶者禁不住受刑,后来全盘道出,“沈侠士得一千万钱后,他侄子临走时砍了那栀县县官的头颅以做惩戒。县官家中人不仅不知错,还不服,要来皇城喊冤。沈侠士看其胡搅蛮缠,杀了他们家老父做小惩,谁知这不要脸的老妇要来宫门诉冤。”
“你在说什么颠倒黑白之话?如此说来是那沈介侄子和沈介杀人之罪!你为何替他狡辩,替他杀人,莫不成他还指使你不敬天子?”廷尉怒问。
而行凶者负伤累累仍不改忠志,豪言厉色道,“我虽未见过沈侠士,但他乃圣贤之人,连酒都不喝,岂会有罪过,他杀人就是错在县官!”
审问在另一侧的朝堂君臣皆在耳。
苍祝看了眼上官曼倩,“如曼倩方才所言,这沈介就是极恶之徒。他贪慕名声,虚伪至极,受人仰慕不仅不以身作则,还行凶杀人。他不过是给自己披了张行侠仗义的皮,还放任门客胡作非为。”
苍祝斩了那门客,并让廷尉去捉拿沈介。
殊不知这一去才发现,沈介此行竟然未到茂陵,他在途中拿千金跑了。
违抗圣令,杀人行凶,门客诸多,不服官府,藐视天子,桩桩死罪。于是,全大平开始了对沈介的通缉。
举国官吏追捕沈介,又是一场风风雨雨吹啊吹。官吏忙碌,江湖忙碌,一场官府与江湖游侠的对战悄然展开。
一壶清酒倒了两小觞,一觞苍婧小饮半口,一觞给了程襄,“秋日入冬,喝些小酒暖暖。”
程襄虽然接过,还是嫌弃,“哪有老母亲要儿子陪着喝酒的。”
苍婧一觞重重落案,“不许说我老。”
“好好好,我母亲最漂亮最年轻。”程襄只好恭维一声,在某些倔强的方面,她母亲和他舅舅类似。不过是她母亲显得幼稚些,而他舅舅则是狠辣。
“嗯,”苍婧听了才舒心,懒懒靠着案,好似惬意懒散,不过还是小心看了眼程襄,“我是看你最近深受打击,崇拜的大英雄一转身成了逃犯,怕你熬不过去,陪你聊聊。”
苍婧已经能猜到那个沈介的下场了,他桩桩都踩在苍祝的痛处上,哪有个什么活路。
程襄盘腿坐着,双手撑地向后一靠,擡头看着天,眼中倒没什么特别执着,“我只是听军将说世上有个大英雄,多么嫉恶如仇,多么行侠仗义,我觉得这样的人肯定厉害。”
若说打击,只是在沈介献夜明珠的那一天。那才是大英雄幻灭的时候,那是程襄打击最大的一刻。
“世间传说里的沈介确实是个圣贤人,若他长得好看些,我兴许也看走眼。”苍婧安慰道。
“其实想想他真的挺丑的。”程襄现在想想沈介的样子,真的身貌平平,加上他做的事,怎么都不入眼了。
“不是大英雄了,就知道看人丑了?”苍婧几分取笑。
程襄不得不承认,“人真的很奇怪,觉得别人是大英雄的时候,再丑的人都能看出好来。人家不是了,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程襄说着喝了口酒,“不像母亲,尽喜欢好看的,这样是不是不容易看走眼。”
“也不是,我觉得好看的别人未必觉得,别人觉得好看的我未必觉得,”苍婧摊了摊手,“你母亲我就是这么肤浅,反正谁让我看得舒服,我就觉得他好看。”
苍婧这般说着,程襄眼前就跃出苍玥的样子,那个丫头蹦蹦跳跳的对他说,“我看谁都不好看,就看襄哥哥最好看!”苍玥身上还有甜甜的香,是什么香程襄也不懂,反正和其他人的香是不一样的。
程襄冷不丁一缩身,他感觉到害怕,怎么会想到她,连鼻子里都记起她用的香。
“就是母亲把她教坏的。”程襄道。
苍婧转身直对程襄,喝了酒的她有点迷糊,“我又教坏哪个了?”
程襄扭扭捏捏的,“你教坏的不就是长公主吗。”
苍婧“哦”了一声,豁然明白,“我说你怎么连名字都不敢叫,她好歹是你表妹,按辈分你叫她一声玥儿也无妨。”
“哪能这么叫。”程襄双手紧扣,低头好生不自在。
苍婧看他还是怕玥儿,就道,“你别担心了,谁叫我长得好看,生了个好看的儿子。没关系,我和玥儿说了,这世上有比我儿子更好看的。我最近带着她去偷偷见皇后给她选的那些贵子,让她先看看,别说有几个还真挺好看的,兴许哪天看入眼了,就没你什么事了。”
苍婧又倒上一觞,酒觞却被程襄夺过,他竟然问,“有多好看?”
苍婧现在是有点迷糊,可闻了闻酒,只有桃子香,她拿的明明是果子酒啊,又没什么浓烈。
“你管人家好不好看干嘛?”
“那……母亲你是大长公主。”程襄指着苍婧道。
苍婧懵懵地点头,“是啊。”
“还是大平第一美人。”
程襄这么夸,苍婧难得听到,只有一抹笑存在嘴角,“少客套了,你母亲我名声不好,在外人家都说貌若夜叉。”
“那不管,你给我好看的脸,我不能丢你的脸。母亲说,我在旬安我排得上第几?”程襄问。
苍婧反复看了看程襄,把他的下巴左右推了推,端详他的左右脸许久,她狐疑问道,“你在家成天呆呆的,到底是为了沈介,还是为了玥儿?”这话一出程襄脸色就不对,双眼睁得圆圆的,苍婧又追着道,“你看你这眼神都出卖了你。”
程襄立刻站直了身,“谁想她了。我那是怕她想不开,既然她没事,那我现在去军营了。”
程襄匆忙转身,谁知出门就撞了门,额头一击他仰身倒下,“最近我肯定带煞,一定带煞。”
程襄碎碎念着,睁开眼就见苍婧举着酒觞,一脸担忧,“唉,为娘告诉你吧,玥儿她说还是你最好看,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谁问她了。”程襄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孩子大了,看不懂了。”苍婧喝着酒很是为难。一个偏要喜欢,一个偏说不喜欢。
世间乱象丛生,从民间到皇族皆是。而在一个月后,一件乱事终于安定,沈介被抓住了。
苍祝的这一场赌,事端颇多,拔出了一条地头蛇。而这条地头蛇在举国通缉后,用了一个月才被抓到。
朝堂之上,苍祝对萧青道,“萧青,这回抓住沈介,你猜怎么抓的?”
萧青当然猜不到,“臣不得天机。”
“他一路向东而去,有不少人接应。官府一路追踪,直至一小吏家中,那小吏竟然自杀而亡,就为了为沈介掩去出逃线索。于是朕悬赏捉他,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沈介被人出卖举报给了官府。可谁知啊,朕派人去栀县查办县官之案,他的门客把说沈介杀人的小吏杀了,还割了他的舌头。”
苍祝仿佛就在说,萧青顺了他的意,早点把他送进官府不就好了,哪会有这么多事。
苍祝但望那倔强的大将军,那大将军立在堂下,还无个认错样,反道,“那应该好好查查杀小吏的门客是谁,有没有人指使他。”
就事论事,偏不论苍祝要的。
而廷尉以为就是在说这事,赶紧禀道,“陛下,栀县杀吏的门客已逃,无人知道是谁。臣已审过,沈介也不知此次杀人者为谁。栀县杀吏一案判不了沈介。”
苍祝一望众官,“判不了?难怪这沈介有恃无恐不想来茂陵被人看着,他在外面受人尊崇,天天被人供着,连朕都比不上。”
杨贺此刻应声道,“沈介一介草民,玩弄权诈之术,此罪尤甚杀人之罪,为大逆无道之罪。”
苍祝方满意一点头,“以大逆无道之罪判之。”
大逆无道,应诛九族。此罪昭告天下,无论官府还是江湖,天下何有人再敢追随沈介。
朝散后,苍祝与萧山再一次站上了城墙。
苍祝看一行人去,吹着风,心火难散,“给你话你不接,什么意思。”
“丞相不是接了吗?”萧青道。
“你不接,丞相接,沾亲带故,互相配合是不是。”
苍祝又显得阴阳怪气,萧青拍了拍盔甲,像是在拍灰似的,“我不知道接了如何,不接又如何。”
苍祝觉得萧青这动作刺眼无比,“你想说盔甲都积灰了是吧。”
“是啊。”
苍祝盯着他拍来拍去的手,反呛道,“成天就跟块石头似的,家里营里两头跑,我看是你老了脑子转不动了。”
“转不动倒好,省得头疼。”
萧青说话也变得不咸不淡,苍祝听了没滋味,“你觉得朕没战术打漠北吗?”
萧青望着深宫皇城,很是无奈,他还是选择了直言,“我是不知道大平会怎么样。”
一瞬无声,唯有风声,风声略过,无处论对错。苍祝无从回答他。
“一眼望去乱作一团啊陛下。我不知道这么下去会怎么样,我打完仗回来又会怎么样。什么沈介之罪,什么游侠豪杰,迁移之令都非我所想明白之事。我只想从陛下这里明白未来的大平会怎么样。我回来后看到的大平是否依然充满希望。”
萧青只想知道这个,而苍祝无法给他答案。
苍祝的回答便是,“赌注都是有代价的,代价是胜利可以取代的。”
萧青也就清楚了,“代价是你不爱听的。”
“那你就别说!”
二人站在城墙之上,皇袍与盔甲相应,风萧萧而过,人背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