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培言与华明说完,就回宫去见苍祝。
苍祝正看着一本奏书,那是陈培言所写的沈介事迹。这个沈介都逼得陈培言会写奏书了。
陈培言一进来就跪拜在地,“奴办好了。”
“区区游侠玩弄权术,收拢人心,他若是成了,朕的迁移令还有人听吗?真是该死啊该死。”苍祝握着陈培言的奏书,使劲在案上敲着。
听那声响便知圣心多焦,陈培言又道,“陛下放心,大将军高风亮节,眼里容不得沙,此人若去找大将军谈此事,大将军定会把他交至官府。这样陛下不就有理由惩办这条地头蛇了吗,以此威慑天下,无人再敢不从迁移令。”
苍祝听了就猛敲案,“你的聪明脑袋瓜除了扇风点火,有时候还是挺会用人的。”
“若非常见陛下博识,奴也想不出这主意。”陈培言尽做谦和。
苍祝靠上龙座,仰头间有点幸灾乐祸,“天子第一的大将军要怎么对付天下第一的游侠呢。”
秋日里一阵凉,萧青孤坐在府里,备了盘棋。举国富商迁移,满街皆是乱象,萧青难以尽观长街,只好充耳不闻窗外事。
他似若个下棋之人,又似若个观棋之人。棋盘间,萧青想到了最近的军报。完兴领兵过来又折回去了,就在边界处瞎溜达,贪生怕死之徒为了保命可谓如履薄冰。小小一计成了,接下来又是无尽的等待。
萧青好像看到了黄沙千里,看到了那即将而去的战场。萧青更担心常寿那边,担心常寿遇到伏耶,不知道伏耶会耍什么手段。
出神间,腰间被紧环,背上一道暖息轻呵,正是苍婧拥靠着他,“难道怕战术不够周全?”
“有那么点吧。因为一场未开的战,举国皆乱。这么大的赌注,我们绝对不能输。”萧青看着棋盘,脑子里是一场场对战,总觉哪里还不够好。
他的背暖暖的,她的脸上下磨了磨,寻了个舒坦位置,“与其想绝对不能输,不如想没什么可怕的。”
萧青觉了热热的呼吸透过了衣,她似是给了他一个吻。他便转身就拢住了她,“阅兵法万遍,有时还真不如夫人一语。”
“我这是算计人心惯了,只会抓人的心。”她说着就做了抓人心的样子,他心口就是一热,连带着戏弄喧笑靠近她。
突然间闯入一身尖叫,程襄背过身,“你们在干什么?”
“捂手!”
“看猫!”
两人异口异声,程襄又回头看了看,他们都别过了头望向一处,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母亲确实在捂手,手捂在了他父亲胸口的衣下,还在挠着。他父亲呆呆不动,好像确实在看什么。
“那你们赶紧出来,有个大人物来了。”程襄又跑了出去。
这时,萧青才转身望向苍婧,“捂手?你这是捂手?”他轻呼了一气,实也被她搅得不知所以。
“怪你这肌肉长得好,”她说着还在笑,“你不是说看猫吗,猫呢?”
“我看你就是只调皮捣蛋的猫。”萧青把她堵在长廊门处。
“别闹,”苍婧一推他,“说了有大人物,迎客去。”
“这时候能来什么大人物,哪个敢来。”
萧青正了正衣,就跟着苍婧身后一路走到大堂。
程襄正趴在案上给来客递茶,送吃送喝的。
程襄一脸崇拜地看着来客,还道,“你再等会儿,我母亲拿我父亲捂手,我父亲在看猫,要一会儿呢。”
“捂手?看猫?”来客一脸地遐想。
不知这时苍婧和萧青刚到门口,他们听闻程襄这借口,互相看了一眼。不脸红,只是觉着这借口确实挺烂的。
走入堂内,苍婧和萧青面面相觑,大堂内的来客是一个子矮小,十分精瘦的男子,他衣着平平,容貌一眼望去分不出个好样子来。来者何人,他们都不认识。
只有程襄兴奋异常,“母亲父亲,你们看,大英雄。”
萧青满脸困惑,“你认识。”
“他说他是沈介!沈介啊!”
程襄欣喜若狂,萧青和苍婧茫然不已,不得不服了老,孩子知道的,他们都不知道。
来客在那坐着,想起来行个礼。萧青先擡手和示了意,把程襄和苍婧都带了出去。
出了大堂,萧青对着程襄道,“解释解释,沈介是谁。”
苍婧也正不解,“对啊,不认识的人,你为什么把他带进来?”
“沈介啊,江湖人称第一游侠,赫赫有名的豪杰英雄。”
只有程襄高兴地不得了,萧青和苍婧依然不明所以。
程襄都快手脚并用了,“这你们都没听过,”程襄不可置信,围着萧青和苍婧看了一圈,“你们是不是被舅舅打压傻了。”
苍婧真觉了那几分冷嗖嗖的,“有事说事,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介是天下各方英雄人人称道的大圣贤,大豪杰。他行侠仗义,为民除害,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天下追随他的英雄无数。”
“这个人有这么厉害吗?”苍婧这辈子头一回见程襄见个人这么激动。
“他可是现在大平最为人称道的大英雄。”程襄对他的崇拜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堪比他小时候崇拜萧青那阵。
“你听了他的名就把他迎进来,这若是他行在路上,脖子上挂上他的大名,那岂不是不愁吃不愁喝了。”苍婧觉得可笑荒唐,而且那人很是平常。
“母亲你真是不懂,他走在路上,只要说他是沈介,人人都抢着把他带回去。”程襄偷偷朝里一看,感觉还看不够。
“我是不懂,他那么丑。”苍婧道。
程襄立刻感觉受了屈辱,“他丑也是大英雄。”程襄拉下了脸。他口中的那人似若个再世圣贤,人人都毕恭毕敬供着,哪里由得指指点点。
看程襄如此袒护,萧青还有点好奇,“那他是见我还是见你母亲?”
“你。”程襄指着萧青道。
“没道理,听都没听过。”萧青一头雾水。
“父亲没听过他,可他听过父亲啊。英雄惜英雄,指不定来投奔父亲参军报国,有了他,还能筹不少人马呢。”程襄摩拳擦掌,只待萧青赶紧进去见客。
萧青觉得没这种好事,要有此心那沈介早来了。一方游侠求见,完全是个稀奇事,于是萧青道,“那就我去见见吧。”
萧青一人入了堂,苍婧和程襄在堂外侯着。
里头的来客马上俯首帖耳,屈膝大拜,“拜见大将军。”
这一礼隆重,还是好些年前苍祝曾强令百官对萧青行的礼。萧青有点不适应,“起来吧。”
可他却道,“不能起来,不能起来。大将军在上,我只是一介百姓,我经县府门都不敢坐车,我等百姓要守礼,必以大将军为尊。”
萧青浑身有点不自在,就觉此人和程襄说的完全是两码事。而在外的程襄也觉得怪,传闻里那个威风凛凛的大侠士为何像是个奉承人。
“久仰大将军美名,今日一见不同凡响,气宇非凡,玉树临风。”
沈介的客套话还在继续。
“我初闻侠士大名。”萧青一言落,阻了那客套,沈介就似被噎了喉。
客套话太多,萧青就觉这人不实诚,直接问,“你见我所为何事?”
沈介闻之先是一悲叹,重重一叹有万般心事苦痛。
萧青全然迷惑,也不应声。
沈介又是尴尬,他没遇到过这种不接他话的人。别人争相来结交,那可是好客热情得很。
虽然喉咙口被噎得慌,但沈介还是继续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受那栀县县令作弄,我一穷苦百姓,家中何来三百万钱,他竟将我写入迁移茂陵的名单中。”
沈介诉不尽苦,道不尽悲,一时眉头紧锁。
萧青觉得此话漏洞百出。真是穷苦百姓,县官恐怕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会有心思作弄他。且这穷苦百姓能一路走来,好吃好喝的也不容易啊。
堂内沉寂片刻,沈介悄悄擡头,不知这大将军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尽是不出声。
“大将军有难处?”沈介试探道,“若有难处,我可相助。”
此人似乎暗示着什么,又十分自信可解决难处,萧青便道,“难处就是,你怎么就觉得这事归我管?”
沈介一改悲态,身材矮小的他稍稍直了身,“大将军莫说笑,我听闻大将军掌管迁移茂陵之事,故望大将军念我悲苦。”
他有几分天下第一游侠的傲慢了,一双眼睛如豺,透着凶狠。
萧青还是追问,“谁跟你说这事归我管?”
沈介偷笑,“大将军这是试探我?中大夫说的岂会有假。”
萧青脸色微微一顿,这下确定沈介一点都不穷。
战场有诈,官场也有诈。萧青经历过这么多年,自然有所警惕。可想想不知华明背后又是受谁提点,把盛名远扬的天下第一游侠推到了他这里。
“大将军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可以摆平,只要不迁移。”沈介已是明示了。
萧青摸了摸下巴,“行,我帮你试试。有什么难处你可得担着点。”
沈介连忙又拜了一下,随即拿出了一锦盒,“聊表谢意,献给夫人。”
“还挺周到。”萧青拿起打开一看,是一颗成色不菲的夜明珠。一个拿不出三百金的人却拿的出夜明珠,是真的很穷啊。
沈介拜别了萧青,去等好消息了。
萧青拿着夜明珠对着太阳看了看,“大将军,我看是大冤种才是。”
浅蓝色的夜明珠透着光晕,明媚的人又正对着珠子,却比珠子更为夺目,“哪能三番两次来这套,把它丢回去,他自己会接着的。”
“谨遵大长公主之令。”萧青收起了珠子。
程襄整个人呆呆坐在大堂门口,口中直道,“什么大英雄,都是骗人的,还那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