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祝一步步走进,“那她为什么不敢看朕?”
苍婧心慌意乱,呼吸急促。苍祝在逼近,她又想到了那天和萧青去军营看襄儿。
苍婧确实碰到了玥儿,玥儿见了他们惊喊连连,苍婧和萧青被她吓住。玥儿之后一直念叨,“我射箭,我是来射箭的。”
襄儿那天又老在营帐里不肯出来,磨蹭了好一会儿。
每天……上药……还很坏……苍婧越想越慌乱,满脑子就是襄儿玥儿……她和苍祝这是要变亲家了。
“你躲什么呀?”苍祝一拍苍婧的肩,可不知他这一拍,苍婧竟一下晕了过去。
“婧儿。”随着萧青的急喊和那一眼瞪来,苍祝吓得举起了手。
“她使诈,朕什么都没干,不信叫侍医。”
这一晕后再醒来,苍婧发现日头都变了。她已在马车里,斜阳洒在了脸上,睁眼就瞧见了萧青守着她。
“侍医说你受了惊讶,方是晕了。你这见了陛下这么怕?”
苍婧轻懒懒散散地起来,萧青扶着她,她便靠在他身上,“心虚啊,从来没有这么心虚过。”
萧青颇惊,“你也会心虚?”
“襄儿从小懂规矩,可我和你在这事上也不讲规矩。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耳濡目染,言传身教,我也说不好襄儿出不出格。”这会儿她是襄儿的母亲,亲儿子坏规矩,她还真不知怎么面对那女子的父亲母亲,苍婧看着苍祝和萧如丝都觉脸皮辣得很,所以才那样失态。
“那也得问清楚襄儿他到底做了什么,你光在这猜不行。”
秋日已到了末时,枝叶已泛了黄,天气却比以往热些,蝉鸣尤在耳,吵得人很是烦闷上火。
程襄已经在府邸好多天了,自从那日秋日宴后,他就不敢去军营。
他苦恼啊,苦恼秋日之火躲不过,人世烦扰避不开。
卧于府中多日的程襄刚踏出门,就见得一身男装的苍玥。她只半束的发丝随风而动,穿着男装行走时,她有些男儿架势,可一身束袖红衫偏衬得她朱唇玉肌,那自然是个好看的姑娘家。
苍玥踏着秋日的蝉鸣而来,还有常寿跟在后头。
“表哥,表妹非吵着我带她来见你,我实在没法子了,你应付吧。我给你们望风。”常寿把程襄推了过去,直朝着一处阴凉处坐下。
程襄被苍玥拉到了一旁。
程襄很苦恼,苍玥总是这样不知礼数,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程襄更苦恼,他被她拽着拉着,每回都不敢动,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还敢往这里跑。”程襄别别扭扭地挣开了手,目光游散着,侧身贴着墙,不敢动。他自小就是怕她的,现在更怕了。
“自从那日我说喜欢你后,你就开始躲我。”苍玥站到程襄面前,程襄侧身躲过,苍玥便绕了身子过来,如斯往复多次。
苍玥闷着气,微声问,“你什么意思嘛。”
“我已与长公主说得明白,长公主何苦纠缠。”
“你赢了那场比试。”
程襄愣着眼,“我赢归我赢,与长公主无关。”
“你跟我说,不管谁跟你比,你都让他。”
“我……我那是没办法,我再让他就要我性命了。”
程襄话毕,墙后就出了常寿的声音,“表哥,话也不能乱说啊。当今天下真能要你命的就是陛下,可你舅舅也不敢啊,还有你亲娘我舅母在。”
程襄探出半身,双眼一凝对常寿气道,“你能不能闭会儿嘴。”
程襄一边斥着常寿,一面躲避着苍玥,脑中难免浮现那日苍玥冲来的样子。那是程襄见过她最好看的样子,那一日是她选夫婿的盛宴。她穿着最好看的衣裳,跑来了马场。
她说,她要他第一个看到,因为她喜欢他。
那一刻程襄的心跳仿佛停止,看着皇城四处的围墙,他寻求着冷静和理智。
所以程襄当时木然无比,只屏息凝神,用着最为冷淡的语气道,“长公主厚爱,恕臣无法承受。”
程襄用着君臣的礼回绝。
苍玥很失落,却还是问,“那我嫁别人你会高兴吗?”
程襄无法回答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只道,“愿长公主觅得良婿。”
苍玥忍着伤心问,“难不成襄哥哥是要帮我选个?”
因程襄要在宴上比试,苍玥才出此问。
程襄便无情答,“名门贵子,不可得罪。无论是谁,臣都让他。”
树上蝉声越发激烈高昂,他二人皆崩着脸面。常寿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不曾想一转身就见他舅父舅母在身后。
他的嘴被萧青眼疾手快地捂住,一声都未叫出。
“我爹爹选好了人,我阿母也选好了人,”苍玥抖着几分哭腔,“你说我该嫁谁。”
“你嫁谁是你的事,我把你当妹妹,我又不能做什么。”程襄急是扭过头,又贴着墙背对着她。
苍玥身子退了些许。
程襄大想松上一口气,瞥见她眉梢蔓延而开的伤愁。程襄望尽浮尘万物,却不敢望她的眼泪。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跟阿母说,我嫁我爹爹选的那个,叫什么赵放,顺了大家的意。”
程襄咬下唇,冰冷道,“长公主觉得好就好。”
那丽影在身畔沉寂许久,竟有些哽咽,程襄稍稍望去。
苍玥故作笑容,故作轻松,“其实他是挺好的,是个病人,一定不敢欺负我。”
“病人又是什么意思?”程襄本想避开,奈何她这一句话使他觉着心里难受。
“病人就是病人,就是那种不会威胁我爹爹的病人。我母亲想选个名门贵子,远离朝堂,远离军营,依然是顺了我爹爹,让我嫁一个让爹爹觉得没有威胁的人。横竖如此,还不如直接顺了我爹爹。”
“那……那长公主也不必非选这个病人,你不是还有皇后给你选的吗?皇后给你选了不少,你总能挑个好的吧。”
“可他住在朔方啊,以后你去打仗也会路过朔方。”
“你不能因为我打仗路过朔方,就选个住朔方的人吧。”
“为什么不能?我还能领着孩子,来看看我襄哥哥胜战。”她以最柔暖的笑容相对,掩饰着她的不自在。
程襄想着苍玥说的那画面,有些道不明的难受,胸膛之下尤为闷痛。
苍玥抹了抹鼻子,那本明亮的眸恍得散去了光芒,“那我们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吧?”程襄不再靠着墙,急望着苍玥,“你……你能不能不赌气,好好选一个。”
苍玥看着程襄,又没了几分倔强,抖着唇,“我不是选好了吗,你不愿意。”
又是一番沉默。彼此的凝视焦灼不堪,似要论个输赢,论个对错。可谁也论不赢谁。
程襄退回了墙角,“我不愿意,你就别喜欢我了。”
“我也想不要喜欢你啊,可我喜欢的就是你,”苍玥短短一呼气,脸蛋也红了,眼睛也红了,“你要我好好选一个,我选哪一个你才高兴。”
“这不是我高不高兴的事,我就是希望表妹你选个好的,”程襄稍低了头,“你忘了喜欢我,就选的出来了。”
“你让我忘记,不就是让我顺了我爹爹。那我嫁赵放不是如你所愿?”她的一呼一吸都带着哭咽,眼中闪动着泪。
望她眼挂泪珠,程襄就像跌进抓人的漩涡愈陷愈深。怎的她一哭,他便没什么注意。
苍玥不再说什么,只跑了出去,程襄追了几步,才发现不止是常寿在这儿,他父亲母亲也在。
苍玥见了人多,红着脸,落着泪,不知了去路就往门口奔。
常寿随她在后,“唉,表妹,你走错了,路在那里。”
苍玥又折了回来。
常寿与萧青打了个眼色,“舅舅放心,别有他路,没叫人看到。”
萧青眉梢一擡,真是熟门熟路了。
这方秋蝉仍叫得起劲,程襄望着那踩在常寿肩上翻墙而出的影子,一时话也说不上。他擦着鼻子,神思深沉。
彼时间回头,就见他父亲母亲坐在他房门外,中间的位子留给了他。
程襄坐了过去,刚坐下,双肩就都被搭住。
程襄左右看着,彷徨无比,“这怎么有点严刑逼供的感觉。”
“你和玥儿怎么回事。”苍婧先是问道。
“不就是你们看到听到的这回事。”程襄双手交错,来回扣着手指,头也不擡。
“我们看到听到的就是全部?你都让人脱衣服上药了。”苍婧一点程襄的额。
程襄自要辩解,“是她脱我衣服。”
“她脱你衣服,你就让她脱?”苍婧追问。
“是她要脱我衣服,说要看我伤得重不重。”程襄道。
“你少来,你不让她脱她能给你脱了。”苍婧才不信这说辞。
“我冤枉,我当时手都擡不起,她就给我哗啦啦全扒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了常寿帮忙。”
“那之后呢,你手不是能擡了,还是让她给你脱衣服换药的?”苍婧连环逼问。
程襄一瞬冷风袭骨似的,不自觉抓紧了衣襟,他开始自我怀疑,后来惊恐道,“每回脱每回脱,被她脱习惯了,”最后一次上药,他甚至还特别配合地自己脱了。想到这,程襄不寒而栗,他转头求助于萧青,“我是不是有病。”
萧青哪能想到是这么个原因。不过想想程襄小时候不给人抱,一抱就乱喊乱叫,可每回抱每回抱,他习惯了就不喊不叫了。而这样殊荣的人,在程襄这儿也没几个。一定是程襄认为特别好的人,他才会放心。
“我问你,你喜不喜欢玥儿。”萧青问程襄。虽然他确实有想看苍祝鸡飞蛋打后的脸色,想想就忍不住幸灾乐祸。但程襄是怎么想的,那才是最重要的。
程襄的身子缩了缩,问他这个问题,他就显露了害怕,“不喜欢。”
程襄回答得也算果断,就像他和玥儿说的那样直接。
秋风默然无声,吹了落叶些许。苍婧和萧青搂着程襄的肩膀,三人坐在秋日的阳光下,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伴在一起各有沉思。
“真的?”苍婧再次问道。
程襄很用力地点头。
苍婧垂了垂眼。
“那以后玥儿那边,你打算躲着了?”萧青又问。
程襄也点了点头。
“那以后你真不见玥儿了?”苍婧无措问道。
程襄沉默了一会儿,“我有点困了,被她吵着了,我睡会儿去。”程襄跑入屋,身后传来苍婧和萧青的一唤。
“襄儿!”
程襄停在了门前,回身一望,他的母亲和父亲就坐在那里望着他,很是担心。
“说好不喜欢她了,你们别担心我了,我睡会儿。”程襄站在那儿,好不自在,说完就灰溜溜地跑入屋里。
苍婧悠长一叹,朝后仰去,萧青顺势托住了她,她整个人烦扰极了,“哎呀,怎么办啊。”
苍婧仰身躺在萧青腿上,眉间愁苦不断。
萧青问,“什么怎么办?”
“我答应过玥儿,她看上谁我就帮她,”苍婧一爪升起,狠狠一握,随后哀道,“可她看上我儿子了,我儿子又说不喜欢她,我这是两头为难了。”
那可真是好生为难的大长公主,握着利爪,嘟着嘴,人就在萧青膝上晃头晃脑的,打滚求怜的。萧青忍不住捏捏她的脸,“你和你弟弟都一个样,狠话说得比谁都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苍婧抠着他手腕上的铁片,就想抠下一片来,“你说玥儿怎么办?她真要赌气嫁了那可不行。可襄儿不喜欢也不能强求吧,襄儿从小就怕她。”
人间事多烦扰,唯有这种事理不清。苍婧划着铁片,嘶嘶的声音纠缠在心头,一时还没有解法。
府里安静得很,只有八材的声音飘过,“我墙又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