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们家出的这位心思更多。自从常寿赢了后,我每天都能到宫里转一圈,有事没事也没人出个声。”
萧如丝停步微愣,几分不安,“他之前可把你和萧青堵出过宫门,这回又是什么打算?”
“很简单,我来宫里他担心我和你商讨什么,我不来宫里,他更担心我暗暗做些什么。以他的性子,他宁可放着我来走明棋。”苍婧道。
“他非要猜忌算计,那把常寿提上来干什么,他不是更焦心吗。”萧如丝有时候看不懂苍祝,他不知在和谁较真较劲,非要把简单的事情变得特别复杂。
“我想他在玩一种把戏,想把常寿摘出来以做制衡,”苍婧坐在席间,淡淡望着窗外飘雪,“他高擡常寿,大概觉得我会针对常寿,也觉得萧青会心生嫉恨。这样的话舅舅和外甥就不是一条阵营了。”
萧如丝蓦然一怔,“他非要这么盘算?”
“毕竟我在他哪儿算不得好人。何况皇族里不讲情分,所以他感觉不到他在做什么吧。”苍婧冷静说着,她想到了李合。在皇族里,就算是舅甥也是仇敌,苍祝本就经历过,对此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触。
“你们不会如他所愿的。”
苍婧朝着萧如丝嘘了一声,“不能叫他觉得此棋落败。”
“你们接着这盘棋也是辛苦。”萧如丝道。
苍婧在旬安等待着萧青的归来,从此再也没有长平侯了,再也没有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了。他像一副即将落下的画卷,苍婧要接着他,将他好好收起。无论世间的评判如何,萧青都将退出军营生涯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而是更难的一场开始。
在片刻的无声中,凤栖宫里走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玥儿来了,可她垂着头,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看这平日生龙活虎的小丫头如此沉闷,苍婧就朝玥儿招了招手。
玥儿走了过来,小脸还拉着,眼中还有汪汪的泪。
苍婧拉她坐下,双臂环住了玥儿,“怎么了,小脸这么难看。”
玥儿眼泪一串落下,一手搭着苍婧的戒指。她比小时候好些,虽然还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但不会硬抓了去,只摸了摸。
“爹爹想把我嫁给一个病人。”玥儿轻轻道,那声儿极小,却听得苍婧一揪心。苍祝果然坐不住了。
“告诉大姑姑和你阿母,你说的是谁,什么病人?”苍婧问道。
王孙侯将众多,能被苍祝看中的必定是贵人,可哪个贵人会是什么病人。苍婧一边安慰玥儿,一边也在想到底是谁。
她猜总归是外族,最有可能的就是东南西北中五大军将的子孙。只有这样才能压制皇后家外戚军权过重。
玥儿哭着道,“是赵芒将军的小儿子叫赵放,他从小就生病,是个病人,爹爹就是要我嫁他。”
“玥儿,你从哪里听到的?”萧如丝焦急问道。
随后凤栖宫里传着阵阵哭声,便是苍玥伏在苍婧膝上哭诉,“刚才早膳后,我又回头去圣泉宫里找爹爹玩,听到有人给爹爹汇报各位将军的儿子。那人报,依圣令寻到了一个身子最差,整日躺着的人。爹爹听了觉得他最好,就定了他。”
一场风雪吹得呜呜乱叫,犹如玥儿的哭声那样惊骇。萧如丝呆滞地坐着,一身凤袍就像散了架似的。她从未得到这等消息,从未有人与她提及。
玥儿哭哭啼啼地说着,萧如丝听着就流出泪来。
萧如丝从不想在孩子面前哭,这回失态。她措手不及,“玥儿,阿母给你温点粥。”萧如丝回身黯然拭泪。
“玥儿别怕,有姑姑和阿母在,不会叫你爹爹把你嫁给他。”苍婧拍着玥儿的背,神思恍惚,苍祝此意出乎意料,可想想并非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削弱外戚之权就是把女儿嫁给一个无用之人,然后就着他听话无用,可以扶持以抗皇后之戚。毕竟让他顺心的人实在太少。
苍婧搂着玥儿,目中一片金晃晃的光。她望着金殿里雕刻的凤,这只凤就在玥儿背后,凤的翅膀是高飞的。
苍婧对这只凤印象很深,她以前也在这里对着这只凤哭泣。曾经的自己,那个十二岁的女孩站在那里,接受一场婚事的安排。而十二岁的她还满含热泪地看着凤凰的翅膀,一心希望她可以展翅高飞。
玥儿还不知她姑姑在神伤什么,看着苍婧她的眼泪反而慢慢不流了。
“干嘛一直看着我?”苍婧不住擦了擦脸颊,“难道脸上沾了什么吗?”
玥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我很羡慕大姑姑,大姑姑长得最好看,衣服最好看,首饰最好看。还有大姑姑选的大姑父也最好看。”
苍婧不禁被逗笑,“你这丫头从小就喜欢好看的,看到好看的就要去抓。”
玥儿不记得这些事,她摸着苍婧的绚烂如画的裙。手指随着裙上的一朵芍花画着,这多芍花的花瓣盛开,玥儿的指尖也似舞动的笔,“爹爹选的人我不喜欢,我想和大姑姑一样,选好看的夫君。”
苍婧拂了拂玥儿的额,“你姑姑我是带坏不少人,那玥儿说说要选什么样的?”
“他们人人说我和常寿表哥该在一起。虽然常寿表哥不难看,但我眼里他不够好看,我没那么喜欢看他。”
“那玥儿要多好看的才喜欢看?”苍婧任由玥儿画着,只好奇这小丫头到底要多好看的人。
“要好看到天天都喜欢看他,”玥儿对这个道理是很坚定,可看起来还很苦恼,“可我还不知什么样的人我喜欢看。”
“不急,现在不知,以后总会知道的。”
“如果我知道了,是不是就可以选那个好看的人做夫君了?”
虽然玥儿的理听起来简单幼稚,但苍婧想想也没什么毛病,“是这个理吧。”
“前几天太史跟我讲课,太史说大姑姑就是因为图大姑父好看才选的他。”玥儿一笑,像是更坚定了什么。
苍婧眼一沉,“太史他……”
“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玥儿立刻接上,“所以我以后觉得谁好看,就选谁。”
苍婧是想说,太史是拿她为鉴,给玥儿教课。结果玥儿好像更坚定了什么……苍婧想太史一定没想到他出师不利吧。
“总之,玥儿喜欢谁就选谁。”苍婧道。
玥儿非常认定这一点。但她有一点担心,“可如果玥儿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苍婧一手伸出,握成了一爪,“玥儿喜欢谁,姑姑都帮你想办法。”
玥儿破涕为笑,抱着大姑姑,“大姑姑最好了。”
孩子撒着娇,萧如丝却没个声响,苍婧有点担心,“姑姑去帮你阿母,你乖乖在这里。”
粥羹和糕点都在案上,萧如丝没有热起来,反是伏在案上偷哭。
她看到苍婧进来,又赶紧擦了擦眼泪,还问苍婧,“饿吗?孩子们和你的口味差不多,我这儿也备得多。”
“不饿。萧青没回来,我胃口也不怎么好。”苍婧说着点上火,把一碗红豆羹温上。
随着火光起,萧如丝眼中变得干疼起来,“不是说玥儿是他最喜欢的女儿吗?他把病人配给玥儿,可想过玥儿的一辈子?”
“也许就是因为玥儿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这已经是他最仁慈的决定了,”苍婧莫过哀怜那生得灵动可人的玥儿,“选一个名门良将之后,但身子不好,也便是永远不会威胁皇权的人。那么玥儿的身份依然可以尊贵无比,她不用卷入那些是是非非里,得个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萧如丝听了不置可否,“这就是他要给玥儿的一世平安?何尝不是算计呢?”
萧如丝擡头看看这座凤栖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只是给外人看的,里头的人根本没有尊贵可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立我为皇后。他带着我进入凤栖宫,说要我永远和他在一起。可现在想想,这就像他的一盘算计,这么多年来萧青打了多少次仗,受着猜忌又说过什么。”
这么多年在深宫里生了三女一子,受着皇权规矩的束缚,萧如丝几近麻木。直到今日突然醒悟,才深觉可怕。
“如果你真要这么想。”苍婧很难说出口,她倍感煎熬。
“你便说吧,我已经是他的人质。”萧如丝说得平静。
苍婧始终难应此声,片刻后道,“他总希望在一场制衡里找到安心。别无选择,无人可用的他,只能把外朝后宫算足了。”
“可我已经不是那个会被他骗的小丫头了。”
“可他觉得他是天子,对此游刃有余。帝王糊弄女人,就是要让女人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宠是衰,还要为他争风吃醋。然后人人都会说母家尊贵,此女有幸,帝王爱之。无人会说帝王有意为之,一面在朝给足荣耀,一面在后玩弄权术,所作所为皆不过是为了求让他安心。”苍婧道。
萧如丝陡然一笑,无声,极哀。这就是她最真实的写照。
在史书之上,太史不过道一句姊配皇极,无人会用一字来写她身处之地,因为那不重要。她不重要,女人不重要。那些冰冷的文字所记载的角角落落,横跨至圣泉宫的每一只蝼蚁,却永远触不到凤栖宫的那个女人。
“那是他多疑,无人可让他安心。他总想着把控,把控,除了把控就没有别的了吗?”萧如丝真想大喊出来,她多想冲向那座圣泉宫去问问。
“没有。”苍婧冷冰冰地回答她。
萧如丝又神魂皆散般得一坐。在苍祝的皇城里,或许根本不需要皇后,她冲过去又怎么样呢?
“他明明知道玥儿从来就活泼好动,她冬天要出去打雪仗,秋天要骑马打猎,春天出去踏青放风筝,夏天还要去游湖捉蜻蜓。他把玥儿宠成了这样,又要让她嫁给病秧子,让她过得不快活。”萧如丝不敢说得大声,到伤心处就捂着嘴,弯着腰不敢大哭。因为玥儿在,她总不想让玥儿听到。
“别哭,”苍婧扶着萧如丝的双肩,“他希望我们只是皇城里的砖瓦,但我们不是,我们是人。我们可以去争,我们要去争最好的日子。万事都会有办法的。”
温煮粥羹的火烧得燊燊,苍婧的话像针挑破了一道脓,萧如丝疼过后看到了里头鲜活的肉。她擡起头,目中多了幽恨,“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放弃利用玥儿的婚事?”
“这……我暂时想不到。”苍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