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她总要他另寻良人,但邓先总是来看她。或是提上佳节的贺礼,或是给她带上旬安的小吃,那些小小的事随心跳动。
冯莽的刀又划上了一回,他逼着邓先断臂,苍婉在那一刻就如心跳凝住。她朝着冯莽的手狠咬一口,她咬得他痛嚎不止,咬得他的手鲜血淋漓。
只有一只手臂的冯莽没能再抓住苍婉。
趁了此时,邓先和家兵都冲了上去。
苍婉跑向了邓先。她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勇敢的一天,那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她不愿看着邓先自断双臂。
邓先是将军,冯莽是块烂肉。
冯莽被家兵围住,苍婉被邓先拉过。可就在这时,冯莽的手中射出了弓弩。
那一道暗箭直来,邓先转身护住了苍婉。就这样他的背中了冯莽一箭。
“冯莽被家兵砍死了,我让他们杀了他,”苍婉气愤难消,“他太毒了,他的暗器还带毒。奉志是个小地方,那里的大夫说解不了,我才不日不夜地赶路回旬安。可是邓将军昏迷不醒,我怕他死,给他吸了毒血出来,所以才中了毒。”
“吸毒血,你就不怕为他死了?”苍婧直直看着苍婉,“真的不喜欢他?”
苍婉拉着衣袖,回避了苍婧的目光,“可我嫁不了他。”
她没有否认,却说嫁不了。
“为什么说嫁不了他?”苍婧一扶她,“你怕什么?”
苍婉反复咬着唇,把唇上干干的皮一点点咬着,也不说话。
“婉妹妹,到底怎么了?”
她把死皮咬破,咬出了血,尝到了血味才松了口,“我的身子死了。”
“那是以前的事了。”
苍婉拼命摇头,“不止这样。是我的身子和皇姐一样。”
苍婧双手一紧,“你说什么?”
“我嫁与冯莽三年后陛下大婚,当日你与废后饮下一酒腹痛不止。成婚三年他因厌我未曾动我,可就在那一天,他恼怒于陛下,强闯入我的屋内。”苍婉眼底却如干涸的枯井。
苍婧抱住了苍婉,她的身子还在发抖,“他就像在报复陛下,我怕极了,更怕被他打死。他说陛下下了药让他妹妹断绝子嗣,他就以羞辱我来泄此恨。冯莽在那天碰过我后,还把一瓶药喂给了我,他说这就是你们吃的药,他要我也与你们一样。”
像有什么撞在心口,苍婧闷声一疼。谁又能想到那杯寒酒还还害了一人。
安喜殿内徒留往事的悲伤,苍婧抱着苍婉以轻拍安抚她。拍着拍着苍婧眼中滑落下泪,转头擦了去,“婉妹妹,我需得问问,那个药他喂你你吃了多少回?”
苍婉沉默片刻,又很疑惑,“那药吃一回就没有子嗣。”
苍婧极力冷静着,“你告诉我到底吃了多少回。”
“一回。后来,他嫌我就没再碰我。”
苍婧松了一口气,“这药若是只吃一回,不至于绝了子嗣。”
“那皇姐和冯千娇……”苍婉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别管了,”苍婧认真看着苍婉,十分笃定地对她道,“你可以和寻常人一样生儿育女,可以过最好的人生。”
苍婉却猜着她皇姐和冯千娇吃了多少回,她惊恐又闪烁着泪光。
“婉妹妹,别想这些了,你想想自己。”
苍婉抽泣一声,“你们都变成了这样,我还能想什么?我们这样的身份,就是会害死人的呀。”
苍婉不知要悲谁,她再一次退缩了。
苍婧给她披上了衣服,“你这个选择选了八年,就是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那你让邓将军选一回吧。邓将军是将军,见一次面少一次,分别一次就可能是死别。你这次见得了他,下一回呢?”
已经八年了,人生又有多少个八年。
苍婧没有再说下去,让她好好想想。苍婉一个人在安喜殿想了很久,可脑子里一片空白,理智荡然无存,只有涌动的情愫。苍婉无法再想个清楚,她走了出去,走到了医馆。
医馆内的邓将军正准备离开,却见等了八年的人走向了他。
邓先收起了剑,还是像以前那样推到了身后。
这八年来他总是这样,因为她怕剑,所以他藏起剑。甚至他中了一箭,血涌出时,他还是告诉她,“别看,你会怕的。”
苍婉看着那把剑,与他道,“别藏了,我不怕你的剑了。”
邓先这才松开了手。
“我很胆小吧。”苍婉很羞怯,就是因为她胆小,她才什么事都做不好,才把一切变得团团糟。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勇敢的人。”邓先急道。
苍婉呆望着,“没有人说过我勇敢,只有你这么说。”
“我听到你说叫我别怕,你一定会救我,你做到了。”
苍婉想起为他吸毒血,还很害羞,“你不是昏迷了。”
“我昏迷了,但我感觉得到,也听得到。”
他感觉得到,她一日日给他吸出毒来,他也听得到,她一日日让他别怕,说着一定会救他。最后她也中了毒,昏迷的邓先就像被禁锢在一副不能动的躯壳里,他想要拼命地冲出来,又冲不出来。
他昏迷着,可神智又是多么清醒。就在无法挣脱躯壳的时日里,邓先想到的都是那身杏黄衣衫的背影,是在皇城里决然离去的那个背影。
“我救你,是因为你救我在先,不是因为我勇敢。”苍婉否认着,她从来是个胆怯的人,她怕邓先误会了。
“太主第一回祝我寻得良人时,就是个勇敢的人。”
八年了,邓先就在昏迷中陡然清楚,他记住的不是她的可怜,而是这个公主转身离去时的勇敢。
她要孤身一人担起在这人世的所有苦楚,从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个渴求救赎的人。邓先想给她的也从未是救赎,而是想给她人世的另一番滋味,那便是世间并不都是苦楚。
苍婉有些莽撞地靠近邓先,差点撞上他,又退了一步。她头一回心乱如麻,“邓将军,我……我得告诉你以前的事,我不想瞒你。”
苍婉想争一回,可她没有那股子冲劲。她只能做到毫无保留地把她生命中的不堪告诉邓先,说出这些事,是她给自己唯一的机会,是让邓先去选。
拖了八年,若断了也好。苍婉觉得自己是一个已经伤无可伤的女人,对邓先说这些,她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难受。无论邓先怎么想,对她而言都不会更糟,她已经习惯了承受痛苦。
可邓先给了她生命的另一个开始。
在这一年,邓先向苍祝求娶太主。
苍祝百思不得其解,这事绕了八年绕回了原点。但邓先总比萧青让他顺心,苍祝成了这事。
战事告捷后,旬安就又多了一桩喜事,就在皇城里铺上红妆。
太主大婚,邓将军加户封侯。
迎亲的队伍来到皇城脚下,由邓先骑马在前,萧青还有陆平安骑马在左右,军中之将随同。
新人穿着金凤呈祥的婚服,就是当年织室给苍婧和萧青备的那一套,苍祝把它赠给了苍婉和邓先。
那仍是一场苍祝眼中联姻的亲事。但苍婧知道,那并不是联姻,是真正的结亲。
苍婧亲自送苍婉入了辇车。
苍婧第一次见皇城的公主没有哭着出嫁,她是笑着给了她想嫁的人。
苍婧看着苍婉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便与萧青互相看着。新人大喜,他们一个送亲,一个迎亲,自也趁了喜庆欢欢喜喜,可他们笑中总有一份失落,有一份遗憾。
萧青随着迎亲的队伍转身而去,苍婧望着他,望着他们,那一条迎亲的队伍长路远行,迎走了苍婉。从此苍婉再也不用回奉志了,她会和邓先一起生活在旬安。
这皇城里但留长公主苍婧尚未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