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变得难堪起来,萧青在苍婧脖后找着项链的解扣,那可玥儿的手拽来拽去,项链的解扣已经绕到苍婧身前。萧青只好在苍婧身前解着项链。解这项链,便是费劲。
长公主和长平侯虽早已不顾身份,堂而皇之坐在一起。但这般解项链,相靠相近,目低而视,视之如常多少有损颜面。
“成何体统,还不过去帮忙!”苍祝半掩着面,指了一帮宫人下去。
宫人们围在了一起,或是做了个人墙,或是在下托住了小公主。
须臾后,项链解开,人人舒了口气。玥儿一手拿着流金花簪,一手握着项链被宫人抱回。
苍婧得以喘口气,当日程襄遭遇了什么,她大抵是领会了。难怪程襄见了玥儿就怕。
玥儿丝毫未有什么顾虑,不知自己做错,笑着拿着她的战利品摇来摇去。向她爹爹炫耀,“爹爹。”
苍祝看着她未再抱她,反问,“便这么喜欢俗物?”
萧如丝听了耳朵好似一扎,让人把玥儿抱到她面前。
玥儿是人,是个孩子,她露出了孩子的顽劣,就叫苍祝不喜欢了。
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分得清什么俗物,她就喜欢金光闪闪的玩意儿。可她因身为苍祝之女,偏要做了他梦中仙娥那般才能获宠爱。这是多么可悲之事。
苍婧看出苍祝对玥儿不悦,按着脖子的红痕道,”玥儿才多大,与她论理都论不清,见了喜欢的就想拿罢了。玥儿以后是要慢慢教的,教她礼,教她德。”
但苍祝仍板着脸,一个有着人的顽劣和俗气的女儿不是他希望的。
“玥儿她见什么都新鲜,”萧如丝把苍婧的项链从玥儿手中掰开,玥儿开始哭,萧如丝强挤笑容,“对了,她以前抓过阄,就选了陛下随身那把弓箭。”
那时抓周,苍祝备了不少小女孩喜欢的东西,琴、画、首饰让玥儿选。
那些好看的玩意儿玥儿虽然喜欢,可她更喜欢她爹爹的一把弓箭。那么小的公主偏要抓着苍祝的箭,那一日圣心大悦,道,“吾女就是天生不同。”
那一日一家和乐,欢欣庆贺。殊不知从那一日起,玥儿就不能做个俗人了。
萧如丝难以和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女儿说什么,她把苍婧的项链从玥儿手里拿出交给念双。念双捧着项链还给了苍婧。
玥儿哭得大声,萧如丝笑得用力,对苍祝道,“等玥儿学了礼,学了书,她长大后肯定不调皮了。”
萧如丝说完,心头痛一阵蔓延,腹中痛一瞬化开,一身虚汗急出。萧如丝背对着苍祝,掩藏她痛楚的表情,她想忍耐却难以支撑,倒在了地上。
乞巧节是圆明夜,映在萧如丝眼里的只有那轮明月。
耳边有很多唤声,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她眼前,她感觉到身下一坠,想是羊水破了。
可孩子才八个半月。
萧如丝伸着双手抓住了苍婧和萧青的衣袖,“我不想死。”
他们是萧如丝现在最信任的人了。
“你放心,会没事的。”苍婧抓紧了萧如丝。
宴席中断,宫中的侍医来回奔波,随着稳婆在产房待了许久。
苍祝来回踱来踱去。
玥儿哭着喊,“阿母。”
一片吵闹之中,侍医出来禀道,“皇嗣先天不足,有早产之兆。”
又是个新侍医,戚戚抖着身等待苍祝之意。
可等来的是一问,“征战之年,逢子早产是否为不祥之兆?”
侍医哪里辨的出祥瑞凶吉,只道,“陛下,依萧夫人脉象来看,皇嗣确实孱弱。”
“孩子要出来是天意,祥瑞与否且看日后,保住萧夫人就是吉兆。”苍婧再等听不下去,直接冲入了产房。
产房里比上一回冷清很多,苍祝等了一会儿后顾忌凶兆,赶着回了圣泉宫。
昭阳殿里留着萧青、程襄、玥儿及几个宫人。月光洒满长廊,里屋一片痛吟声。
萧如丝疼了整整一夜,时而清醒,时而浑噩。
她没有再说要保孩子这些话,她反复地说,断断续续地说:
“我不能死……”
“玥儿还没长大……”
“她调皮顽劣……”
“今日惹恼了她父皇……”
“她什么都不懂……”
“我得护着她……”
“她不知道她不能像个人……”
“她要想以后过得自在……”
“我必须让她赢得她父皇的宠爱……”
苍婧就在萧如丝床边,接着她的话,“对,玥儿是公主,她以后该怎么办。我十二岁定亲嫁人,她呢?顶多撑到十五岁及笄,那时候肯定要嫁人。她可能会去和亲,可能会去联姻,一不小心就会被推上我和婉妹妹走过的路。”
萧如丝听着,咬紧了牙,“我不要她这样。”说完,泪决堤,滚烫滑落。萧如丝还是撑着,一次次吸气,让自己清醒,她要活着,就得生出这个不足月的孩子。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玥儿,你不想玥儿这样苦。所以这个孩子你要赶紧生下来,不要管他是生是死,你得活着。”
萧如丝一阵阵汗湿透了衣,泪与汗交织在眼里,“保胎药是保我的,你和萧青在保我。”
苍婧顿时哽咽,“你知道就好。”
补气的汤药送了过来,宫人手脚慌乱,苍婧夺过药碗递到萧如丝嘴边,“多喝点,你还要疼很久。”
萧如丝边哭边喝,喝了两三口实在不行,痛喘着。
苍婧就在一旁,等她好些,再给她喂上。
一夜一白昼后,萧如丝诞下了一个女婴。生下时脐带泛黑,身子僵冷,剪了脐带后稳婆拍了很久她也不哭。
“怕是不行了,你看眼吧。”苍婧接过这孩子放到萧如丝身边,就在这时孩子发出微弱的哭声。
她的哭声本该是曙光,是一夜一昼后的喜悦。但萧如丝抱着她,只有无尽愁容。
孩子才八月半,比玥儿生下时小了两圈。萧如丝一手就能抱住她,她身子一抽抽的,甚至连吃奶的力气也没有。
“这样小,活得了吗?”萧如丝含泪问。历了八月半的怀胎,一夜一昼的疼生下的孩子,萧如丝看着她就心泛了软。
她还活着,还能动,可不知能活多久。
苍婧把被子裹紧了,她没有办法回答。
“奴听说有一法,兴许能叫早产的孩子活命。”稳婆并非有完全把握,不敢断定功成。
可这无遗是一线希望。
“你只管说,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本宫都会想办法。”苍婧是头一回见这么小的孩子,纵然之前可以狠心不留她,但她活着总是不忍。
“需贴身抱着孩子,以体温为其取暖,不隔任何衣物,再以乳汁一滴滴喂。若有天命,至孩子足月时就无碍了。”稳婆道。
未有片刻耽搁,萧如丝就抱紧了她怀里的孩子。
苍婧让念双传宫中乳母,命乳母取乳汁,以细筷沾乳汁一滴滴喂下。
大平又迎来一个小公主降临,征战之年,苍祝恐忧早产乃凶相,未来相见,此女亦未有姓名。
萧如丝写下书信由念双代交于苍祝,“陛下第二女,早产未足月,妾身以身相守,愿为陛下担此凶相。肯求陛下赐女名为苍胧,其父皇真龙天子,必破凶相,护母女平安。”
苍祝准之,赐名苍胧。
赐下此名,就有一道圣令至医馆,“苍胧公主定不可早夭。”
医者尽人事,听天命,然圣令总想逆天改命,实叫新任侍医为难。
做了药丞的前侍医语重心长提醒道,“我等自求多福吧。父皇真龙天子,若女早夭,何是真龙天子。”
揣摩出圣意后,医馆人人不敢大意。婴孩不可用药,就以补中益气之食,温煮与乳母喂下,再以乳汁喂以公主。
医馆上下尽心照料昭阳殿,丝毫不敢怠慢,宫中各种用度先至昭阳殿。没有一个妃妾敢去昭阳殿惹事。
过了两个月后,苍胧公主安然无恙。
两个月后,苍祝方至昭阳殿,萧如丝笑颜相迎,“陛下真龙天子,果真护住了胧儿。”
苍祝见之,圣心大悦,可未接过他的第二女。
萧如丝笑容之下,眼眸暗透,她终是做了一回最讨厌的人。在这宫里,在他面前变得越来越不是自己,也不知能不能熬到一个儿子。
苍胧公主足月时,丞相府亦喜得一子,取名杨硕,愿其硕学硕德。丞相于公主足月时逢喜,苍祝才放下对苍胧公主的芥蒂,与杨贺厚礼,臣官同贺。
因苍胧诞生,皇城亦有二公主,苍祝便晋苍婉为太主。
天下之境,内外朝已尽在手中,苍祝一手复住舆图之北,这里已是他最大的心患。
一份急报传来,来自鲁越,由卓安呈交:“鲁越之境发生兵乱。方盈齐借大平南境兵马斩判乱,顺利登位。周辰诞下一子,方盈齐立其为王后,立其子为太子。”
苍祝回令:“忠心可表,待鲁越归时,卿不负家门。”
自方盈齐请回鲁越那一天,卓安为表忠心,自请至鲁越为密探。他抛孕妻孤身入鲁越,隐姓埋名,只待鲁越归于大平的那一日。
正如陈培言所言,当日萧青不愿做的事,总有人愿意做。
天下间唯一显得扎眼的就是那座长平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