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培言知道他们看不起他,他也不忍,趁了一时嘴快,可身子骨到底动弹不得,还是被踩得死死的。苍婧的烛台仍然在眼前晃着,这哪里是求人相谈的样子。
“就是当不了了,所以来找你。你这么费心劳力无非是为把你妹妹推入宫中。本宫和萧夫人愿意给你这个机会,我们握手言和,共谋出路。”
陈培言啧啧称奇,“长公主在说笑吧?”
“你以前是男人,所以你懂男人,可你不懂女人。即便现在不是男人,你也只懂男人不懂女人。”苍婧敛眉一笑,陈培言觉得那笑几分假,让他心里发毛。
但陈培言认定,“以我现在的地位,我并不需要你们和我联手。”
烛台一下倾倒,对着陈培言的嘴,陈培言失控地大喊一声,整个人在地上都要弹起来似的。
烛台还是被苍婧牢牢握着,“你有什么地位?我烫坏你的嘴,再烫瞎你的眼睛,你弹不了琴,说不出话,拿什么来得圣恩?”
在皇城里不仅女人要护住自己的容貌,像陈培言这样在君王跟前的阉人也要保持容貌秀美。苍祝看会哭会笑的女人都会看腻,看他一个发臭的阉人当然更腻了。
陈培言的头摆来摆去,“你敢这么做吗?你动我没好果子吃。”
“你逼我,我就这么做。不杀你,毁了你还不容易,大家都有被逼急的时候。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本宫还是公主,你又是什么?”
日子还长得很,过了今朝还有明朝,陈培言还是怕苍婧的。被她盯上的人没什么好果子吃。前些时候他被萧青打得破相就惊扰圣驾,若被苍婧烫坏嘴,烫瞎眼睛,那可是一辈子都没指望了。
陈培言没有力气挣开,蜡烛又越烧越旺,蜡油是要撑不住,陈培言也撑不住了,紧闭着眼不敢再看,一个阉人还得护着自己的脸面,比那些女人都要在乎。
“好,你杀不了我,我杀不了你,我们就共谋出口。可我人微言轻,你们各个富贵,反咬我一口怎么办?”
“你放心,你人微言轻,本宫也不爱计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宫和萧夫人都愿看你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光耀门楣。”
陈培言微微睁眼,烛火就在眼前,只是没有那么危险了。陈培言还是那么不敢相信,“你们为什么愿意看我过这么好?”
苍婧仍是一笑,未回答他,便放了他。这些话当然是骗他的了,他却被吓住了。
陈培言都没有反应过来,仍伏在地上不敢动。
苍婧举着烛火对着星辰,“既然是联手,本宫就给你点诚意。你选的女人无法在后宫立足,因为还不够他喜欢。吃一盘不喜欢的菜,当然总是挑这个嫌那个。”
陈培言这才知道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我可是按着他喜欢的挑的。”
“他喜欢什么样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你个阉人清楚什么?”烛火照着容颜绝色,陈培言恨不得这火烧了她一身。然她清楚这样的触怒,转头又无比诚恳,“本宫提醒你,花心思选女人没用的,他最忌惮外戚了。”
陈培言就像听了个笑话,“他忌惮你们,不忌惮我。”
“那是因为他看你卑贱。”
苍婧这话说对了,陈培言真是挠心挠肺,但他怕苍婧带的人,始终忍气吞声。
“你待的地方是乐府,是声色犬马之地,你要从这头越到那头,一步登天光靠谄媚的本事可不行。”
“长公主放心,我知道怎么应付陛下。你们把他当人看,我可是天天把他当神供。人啊,一旦听过恭维,就听不到谏言。一旦被人奉为神,就再也当不了人了。”陈培言对自己的手段自信十足。
“你这本事真是炉火纯青。”苍婧转身而去。
陈培言从地上爬起,笑着苍婧,更笑着苍祝。
陈培言打心眼里觉得昔日的主人真是愚不可及。今时做不了人,要怪就怪他们太高贵了。天子可不喜欢高贵的人,那是压在他头上了。
天子,天子,苍祝永远是这个理由。所以陈培言避开了那些挑破天子心性的事,只需要把他捧得高高的。不像苍婧,总要戳苍祝的心窝,把它挑破了有什么好果子吃。就算是至亲,也过不了好日子。
可陈培言又羡慕高贵的人,他暗暗道,“等我做了高贵的人,你们就都当不了人。”
苍婧一路远去,只见皇城高墙围困,愤心难消,“就继续这么往上爬吧,反正都做不了人了。”
苍祝把忠臣良将压得死死的,对陈培言这种人却许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掌控这样的小人蹦来蹦去,朝向这里,朝向那里。而那个小人还以为是靠着他自己的本事。如此,他们互相看着,都不把彼此当人。
皇城里的另一头迎来了一次转变与服软,念双呈着萧如丝之意去请了苍祝。
苍祝入殿时,殿里烛灯灭。
他未点烛火,他一路朝着里殿而去,他熟知这里的一切,在黑夜中依然畅行无阻。
萧如丝听到声响,也不挑灯光,于是宽大的衣袖就将她复住。她昔日最心心念念的人将他的怀抱送来。
“这算是什么由头?烛火都不点。”
“方才不舒服,便叫念双去请陛下。现在好些了,身子懒就不想动了。”萧如丝不想点那灯烛。她现在又不好看,卸去胭脂水粉,除去金银华衣,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厌恶。
没了灯烛,就看不太清了。
萧如丝冷冷淡淡的,苍祝万般不解,“你是不是还在想那颗心?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心?你说,朕让人做出来给你,不管是用多稀罕的金银宝石,朕都让人做出来。”
“不必了。”萧如丝道。
不必了,因为他没有这样的心。
他的心,是一颗他要她时,就待她好的心。他不要时,不管是她待他好,还是她需要他待她好,他都看不到她。
苍祝此时想要她,就贪婪着爱恋,试图在萧如丝身上找到往日她热烈的情愫。他紧依的体温传来,他拽过了她的身子,双手扶住她的脸颊。
萧如丝眼前只有黑暗,还好没有烛火,她也不用看他了。他的温情只让她想到他盖住毒鱼的那一幕。
“你说好永远不会离开朕的。”苍祝想讨要她的回应。他拉开她的衣服。
他要她兑现这个承诺,萧如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害怕失去什么。但他害怕失去的到底是她,还是以前那种他贪图到的快乐。
而她这个人呢?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失去,他好像并不在意吧。因为他要的,换个人也可以给。
萧如丝做了副姿态,推开了他,“那如果有人要杀我,陛下会杀他吗?”萧如丝为了验证这一点,问了他一回。
“谁?谁会杀你。”
她听到的是一句轻飘飘过去的话,以往那些最痴的样子都在这副躯壳里记着,清晰生动。萧如丝轻视以前的自己,那是明知道在作践,还奋不顾身往火坑里跳,她不想回忆,回忆就跳出来。
萧如丝痛裂般地说出那个名字,不给苍祝一点逃避,“陈培言。”
“是不是皇姐和你说了什么?”他依旧疑心重重,却逃避事实。
萧如丝告诉自己,要好好记住苍祝,记住这就是真正的苍祝。
“不是姜美人说的吗?陈培言要她害我杀我毒我,我想也许陈培言还要她杀死玥儿,陛下信吗?”
“姜美人这种蠢钝之人说的话你也信,她连字都认不清几个。”苍祝鄙夷道。
虽然姜苏儿确实是认不得几个字,但今日他在萧如丝面前鄙视姜苏儿,明日他也会在另外一个女人面前鄙视她萧如丝吧。
“对,姜美人的话确实要小心相信,”萧如丝尝试着用麻木的心面对苍祝,慢慢地她放下一点紧张,靠向苍祝,“那我若杀陈培言,陛下会杀我吗?”
苍祝便拉下了她的衣,“陈培言又自作主张说了什么,朕把他召来问问,给你赔罪。”
她觉了厌恶,却仍要承受,“陛下不必问了,我就是想特别杀他解气。”
萧如丝圆了自己的谎。
苍祝笑说,“你在任性。”
萧如丝想陪个假假的笑,后来她捂着嘴,心里实在觉得恶心。
她想想当初用尽手段进宫来,痴了般地要帝王的真心。现在把自己作成这样,这就是报应吧。如果可以重来,萧如丝真希望当初没有见过苍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