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培言上前宽慰,“陛下歇会儿吧,闭闭眼听听乐,就能想明白了。”
陈培言为苍祝奏乐,但心里在骂,就在骂一个字:贱。
在陈培言看来,苍祝的所有痛苦就在于他很贱。他既想要收拢内政,让朝堂皆是俯首听命之徒,又想要有贤臣猛将,奇思妙想。他既讨厌萧青这样的人,想把他的清高傲气抹灭,又希望萧青仍然是那个征战沙场,永远不败的大将军。
苍祝就是这样每日和自己斗,每天折磨着自己,让陈培言时常觉得黔驴技尽。谗言谄媚也是要靠脑袋想的,像苍祝这样的人,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担心那个,真是难伺候。
“马宴,传令下去。”苍祝在听乐拟了急令,陈培言就侯在身边一声不吭。他不敢看苍祝拟什么令。
马宴走后,苍祝给了陈培言一块令牌,“让你弟弟拿着令牌去驿站等蒙归。朔方的军营里总能见识不少,也许哪天真立了战功。”
“奴多谢陛下。”陈培言领了令牌告退,他猜到了,苍祝是让蒙归赶紧在朔方布兵,最好能从朔方攻入韩邪。
可陈培言还以为能得个城北军营的差,哪成想苍祝不给半分好,直接让他弟弟是去朔方,那不是去送死吗?
顶着一身半好的伤,陈培言急不可耐地出宫。
当令牌送出后,他就叮嘱弟弟陈广立,“见了蒙将军,就说你十岁,还小,人长得显老。你还得告诉他,你哥哥我在宫里弹琴,是陛下身边最讨喜的。但凡有点脸色,都知道要把你供起来。”
“好哥哥,我这能舒舒服服了。”陈广立掂着令牌,笑得憨傻。
陈培言看得心焦,“你记住了,如果蒙将军去打仗就跟着去,但得趁乱逃到一旁。好处拣着拿,丢命的事别做。”
陈广立察觉了不对劲,“这仗不好打?”
陈培言嗤鼻,“好打个屁,你自求多福。”
“这蒙将军不会打仗?比不上长平侯?”陈广立听着发虚。
“你个混账玩意儿,这仗是陛下在打。”
“那陛下还比不上长平侯?”
陈培言呵呵冷笑,“厨子不会做菜,让底下人上菜。拉倒吧。”
别人不知道,陈培言可清楚得很,苍祝根本憋不出什么布兵战术。他以前憋过三天,陈培言陪着看了三天,不过就是句再攻蛟城,直捣黄龙。
上头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底下人做了永远会挨板子,何况是打仗。苍祝不是厨子,非要做厨子,可他只想看好菜,说白了,就是要看个赢罢了。
“那……我若是死了呢?”陈广立害怕打仗送死,他一脸不情愿。
陈培言抽了他一耳瓜子,“命是你自个儿的,哥哥我只是给你条路,你的生死靠你自己的机灵劲。”
陈广立就这样被陈培言推出了旬安。
这一次出宫,陈培言走在路上都怕擡头看人,走路钻风,行若枯魂,到底是缺了件东西,怎么样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人。
因为不是人了,心也狠了,陈培言已经下了决心,如果陈广立死了的话,他就指望阿娘或者姐妹多生几个儿子。
等他妹妹入宫后,再靠着妹妹的手段,他们家还有机会出个当官当将的。反正像她们这种娼奴时不时会多出个没人要的种来。
陈培言这一路顺便去了趟他姐姐陈丽那儿的花楼。
花楼里莫不过男娼女盗,逢场作戏,在莺莺燕燕的花丛中路过,都是寻花问柳的男人,陈培言一路听着看着,浑身都憋着股气。他越来越觉得擡不起头来,那股气让他撑到了他妹妹陈妍面前。
陈妍听到哥哥来了,一如既往地奔来,“哥哥,我听你的话学好了舞,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她还像个孩子一样问他要好吃的。
陈培言一看她这样只知吃,气得一推她,“哥哥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却和姜苏儿一样只吃好吃懒睡,那有何用?”
陈妍没有哭,一个人爬起来缓缓地走过去。她看到了陈培言的面具,一扶陈培言的胳膊,“哥哥为什么戴面具?”
陈培言掐住陈妍的双肩,“你哥哥我被长平侯打得见不得人了,你日后对长公主她们家的人,都要见血封喉,得把对家往死里对付。”
陈培言戴着最好看的面具,面具下整张面容狰狞可怕。陈妍看不到陈培言是什么样子,但看着那张雕花的金镂面具发着鬼嚎,一瞬间就被吓哭了。
陈丽听到声响,冲了进来,“你干什么?她才八岁,你和她见识什么?”
陈培言瞪了陈丽一眼,陈丽也被吓了一跳。
不是男人的人戴着像女人似的配饰,阴森如鬼魂,“那个姜苏儿不行,有没有别的货色。”
“我出来卖自己,又不是卖别人,”陈丽强作镇定,从陈培言手下拽出了陈妍,没什么见识的她总觉她弟弟做的事狠毒,“那个姜苏儿我是花了大把力气,你总不能把陛下的后宫弄成花楼吧。”
陈培言阴狠一笑,“有什么区别吗?后宫不就是天子的花楼吗?”
“你要什么样的?”陈丽不敢硬和陈培言对抗,她吃不准陈培言的心思,更吃不准他口中陛下的口味。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
又不是这座花楼里的人会迎逢,清白的姑娘家哪里找得到合他们意思的。
陈培言这回说,“会杀人的。”
在陈培言看来,皇城里的后院苍祝一个人逛的花楼。只是那里还得使点真本事,要会杀人才做得了头牌。
姜苏儿做不了这头牌,她不会杀人,好吃懒睡,什么把戏都不会。
“你……”陈丽当真被噎住了几分气,“我说弟弟,会杀人的姑娘还能被人卖了?”
“最毒妇人心,找不到你难道不会教。”陈培言又拍了拍陈妍的脸颊,陈丽身一抖,把陈妍藏到了身后。
“我不会,你妹妹也不会。”陈丽道。
“没有什么不会,紧着给我学,给我教,我们家升官发财,做皇亲国戚就靠这一把。”
陈培言的宏图伟业正在筹谋,他们是娼奴出身,娼奴是什么,是阴沟里的蜉蝣。陈培言就是要慢慢的把整片江河都染尽。蜉蝣做了主人,就再不是蜉蝣了。
时日缓缓过,江河湖海迎着盛夏的浪潮,泛舟未再有,以畏沧海波涛。
长平侯府前的小贩的水果没人再买了。他的纸条积了很多,可没人再陪苍祝玩这场游戏。
日子在苍祝这里变得长闷起来,他们各自过着日子,各自忙着事,而他开始焦心。越是焦心,长平侯府前的小贩也越是不撤。
日子在苍婧和萧青这儿已是缓缓流淌着,他们静静坐在长街一处,看着长街上的车马。那小贩也躲在远处看着他们。
周围还有十个家兵围在四周。
“这辆呢?”苍婧指着过往的车马问萧青。
那是辆推着两个小孩的车。
他靠着苍婧而坐,一剑撑地,看了一眼“好像不行。”一眼罢,他又保持着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自从朱正司弄出祭天的事后,萧青就变成了这样。他出门必然佩剑,人多时一手必然握着剑柄。
苍婧又指了一辆运粮草的车,“那那辆呢?”
萧青又瞟一眼,“不好。”
“街上的车,运水、运草、运粮、运人的,你都没有看到中意的。这可难倒我了。”苍婧歪着身,靠了靠他的胳膊。不想叫他那么紧张。
她的发蹭着他的衣袖,他揉了揉她的额头,“头晕的话就别替我想了。”
“我和襄儿都吃了老军医补脑的药。他确实是神医,药到病除。”
萧青还是很心疼地摸着她的脑袋,“你和襄儿的脑子实打实得补了一回,药可苦了。”
“再苦都过去了。”她歪着脑袋在他掌心蹭蹭,她鼻尖触到他掌心,撅着嘴吹了口暖气,像是调皮捣蛋。萧青的苦恼样消了不少。
他喜欢她这么欢笑,所以没有把更多的事告诉她。以前说过要一起承受,但萧青怕苍婧承受不了。她的弟弟布下了太多的谎言和暗棋,她的弟弟又是当今的陛下。
如果把三年来她认为有过的真挚撕毁,她又该如何冷静沉着地面对苍祝。
萧青做不到,他选择了瞒下了,也警告了府内所有人,不能透出一点风声。
那带着笑脸的夫人就在他面前,他一臂搂着她,让她整个人都在他衣袖下,如此他方觉得心静,“战车一般都是冲锋陷阵,我想把战车变成掩护,还不知可不可行。”
她在他臂下,仿若披了层掩护似的。微弯了身,双手搭着他的双膝,便享享这依偎样,“兵书上所记,古时战车为洞朱轮舆,不巾不盖,建矛戟幢麾。你要它有巾有盖,还可以运粮草,还可以藏人。确实战车变得笨重了。”
萧青听了便有点失意,“所以不行吗?”
“万物没有十全十美,扬长避短用之才是最好。既然世上没有你想要的,那就造一辆。我们可以先做一辆掌中车看看样子,不断改进总有做成的那一天。”
她说着我们,他轻声一笑。
笑声略过耳边,惹着些深意,她一撞他,“你笑什么?”
“我在想夫人要拿刻刀帮我做小车了。”
“这有什么?刻刀比绣针简单多了,我的绣针比不上别人家女子精细。”
“你说我运气怎么这么好,娶的夫人又能拿秀针,又能拿刻刀,”萧青可得意了,“这才叫夫复何求。”
“这是你凭本事赚来的。”苍婧道。
“有你在,再难的事都不会难了。”萧青道。
可在苍婧看来,再难的事有了他,也不会难了。因为他都替她处理好了。
自从她和襄儿出事后,府里就都变了。八材在庭前种下了葡萄,然后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提阿竹。府里的其他人也不提她。
看起来天真无邪的阿竹种了上树龙,用了上树龙的花汁沏茶。苍婧只知道这些。
阿竹害她想来想去,目的会有几个?可事出后,萧青就没有理过门口小贩了,这才是奇怪处。
他要让这件事沉下去。这个秘密他选择隐瞒,一定是因为太过阴暗。而苍婧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她选择了逃避没有去问。
她一拍他的膝,嘴角一扬,“你反复怀疑,总归是因为现在的日子不像以前自在。没关系,最惨最惨我长公主的印绥还在。”
萧青低头垂在她耳边,“世人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得佞幸也。”
苍婧耳边微痒,“世人说的你都认。”
“我认,”萧青随意随性道,“他们怎么说我都认。”
随他们怎么说,世人的评判如何皆是身外事,对萧青而言无关紧要,一晃就会随风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