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祝又败了一回,在皇城里一时不知去往哪里,他想找人解忧,可又无法踏入昭阳殿。
但除了昭阳殿,谁又能懂他说什么?
苍祝这样来来回回走着,最后还是跨入昭阳殿。
萧如丝没有了他的陪伴,没有显出一点的寂寞。
苍祝本来很生气,因为萧如丝骗了他。她还不来找他解释,也不差人来看看他。她就是这样狠心了,还故意说要生个儿子去封国这种话。
可他掀开帘子,看到萧如丝卧在塌上晃着扇子,给玥儿扇着风。玥儿仰身睡着,四肢软软的,小肚子吃得鼓鼓,睡得不知时日。
这画面似万千波涛里的一刻美好,苍祝看着她们,竟也禁不住一笑。
他伸手一抚萧如丝的肩,萧如丝惊得扇落。他一手握住了那扇,随之她的手被苍祝握在手里。
苍祝轻声道,“别吵醒了玥儿。”
他的柔情缓缓流淌,却难再让萧如丝一笑。因为她心一动,就是疼,一疼便想哭。
萧如丝抽开了手,起身时苍祝一搭她的臂,她甩开了。
她不像以前,即便不开心,他靠近时她也不会回绝。苍祝头一回见她这种抗拒。
萧如丝退居到旁,“玥儿刚睡下,陛下若要看她便看吧。”
“朕是来看你的。”
萧如丝便擡起了脸,“我脸也肿,身子也重,哪里都不好看。”
萧如丝一身衣已经穿得宽厚,不及宫里的其他女人婀娜多姿,亭亭玉立。她虽然妆容不改,可比以前差了许多。他要看就让他看吧,看得他彻底失望也好了。
可萧如丝没想到苍祝却朝她走来,甚有逼迫地一抓她的手,把她的手腕掐得生疼,“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朕。”
这是萧如丝曾经对苍祝许下的诺言。她食言了,她想要离开了。苍祝讨厌这样的欺骗,他甚至想不明白她的欺骗。
可萧如丝毫无悔意,“陛下为什么要怕我离开。”
她走或不走,对他而言不过少了一个不重要的女人而已。
“你说过你会替朕扛,替朕担,你还说过你不会骗朕。”
她的手被他握得发颤,她浑身都疼,分不清哪里疼。一双眼还是浸润了水光,“陛下也说过会把心给我,可你没有。”
萧如丝倔极了,不愿对苍祝低头。苍祝没见过萧如丝有这样的面目,他以为她温柔贤淑,以为她会在他身边直到永远。
“你还在生朕的气,所以不理朕?那朕去找姜美人,你就气着吧。”苍祝不愿迁就她的倔强,他要气气她。可他这般说着,人却没有走。
萧如丝的手还被他掐着,她依然屈身行礼,“恭送陛下。”
这个恭送之礼十足绝情,苍祝又一步逼上,把她拽了起来。她腹中的骨肉已经大了,他自也能感觉得到。
“你不是想生儿子吗?好啊。朕成全你。如果这一回你生不了儿子,下一回接着生,直到你生出来为止,”他成全她这个愿望,但同时也给了她另一个绝望,“你生了儿子,朕封你当皇后,朕偏不给你儿子封地。你只能当皇后。为了皇后之位,你也会竭尽全力吧。”
他以此作为要挟的条件,想要换取一场和她对峙的胜利。无论换回的情意是真是假,他都希望她服软。
全天下只有她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他,这个誓言他相信了。那么她就不可以离开。
萧如丝的面容没有一丝松动,她忍着疼和一个帝王对抗,“你爱找谁当皇后找谁当,爱和谁生儿子和谁生,不要找我。”
她的手腕在他的掌下已经绷紧,她糊了眼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苍祝失望透顶地说,“这是你说的。你要看着别人当朕的妻子。”
他松开了她,了无兴致地走了。
萧如丝朝着他的背影道,“我祝陛下觅得正妻。”
原来有一天她会和苍祝这么争,不是争什么敬爱,而是争谁比谁狠心。如果这一回她生的不是儿子,那么接下来也就是她失宠的时候了。
所以一声祝愿是对他,也是告诉了自己要心死彻底。
苍祝一手挥落了身旁的花瓶,“你觉得没有朕会过得很好吗?你会后悔的。”
他会让她后悔的。她宁愿靠着苍婧和萧青活着,宁愿用世人认定的外政牵扯活着,也不要再靠他活着。这是对帝王的羞辱。
瓷碎花落,如破碎的过去再不复返。
酒中月,花下酒,镜花水月梦一场,皇城里萧夫人独树一帜的宠爱再不在。
昭阳殿的对面有个旧阁,本是百花从中停歇处。如今装饰一番成了新阁,是姜美人的新住处,叫花月阁。
花月阁中夜夜笙歌,欢闹不止,就在萧如丝的眼皮子底下,他要她听到,要她看到,他要另一个女人来顶替她所有的恩宠,以此来惩罚她的食言。
皇城新欢恩宠连连,旧人便在昭阳殿里倾听花月。
妃妾之宠一变,坊间都云姜美人是萧夫人的劲敌了。如此朝中人情又一变。
萧青算得了几分清净,在意挂碍他的人少了些,觉得他是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也开始笑了,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结果萧夫人荣宠三年就变了。
因姜美人的得宠,宫里的宫人总摆着一副呆呆的样子,看起来故意装了蠢似的。因为那姜美人就是个蠢美人,蠢美人能得宠,那自然引人效仿。
新人有宠,旧人就会被人欺,衣食用度全未上心。
苍婧和萧青去看萧如丝时,带了点东西给她,但被宫人拦下。
宫人说,“陛下有令,顾念萧夫人腹中之子,除了陛下所指,任何人都不可携物进入昭阳殿,”宫人还特意嘱咐他们,“萧夫人要养胎,陛下说以后她得少见人。”
先前是拦了他们见她,今朝是拦了她见他们。这一圣令摆明了在说萧夫人失宠了,惹怒圣心了。
萧如丝又要尝一回宫中冷暖,世态炎凉,这一回还是苍祝亲手推了一把。
那一次见面什么也送不了给她,空手进了昭阳殿。
可不知昭阳殿已有来客,便是花月阁的姜美人。她趴在席上呼呼大睡,萧如丝在一旁坐着,扇着扇子看着她,面容平静如水。
这怪诞得很,苍婧头一回见这场面。而萧青则觉得来的不是时候了,按理外臣是不能见后宫其他妃妾的。
正在萧青退居时,那姜美人被吵醒,眼未睁,先是开了口,“陛下,我在这儿给你看着萧夫人。”
她烦闷无比,擡头才见不是苍祝,吓了一跳,直躲了到萧如丝背后。
萧如丝与她道,“无需害怕,这是长公主和我弟弟。”
姜美人方探出头来。
她们处得倒算和睦。坊间传闻后宫云云,可也得是有心人去争。萧如丝不想争也不想抢,她又怎么会在乎姜美人呢?不在乎无所谓,所以看起来她们处得挺好。
苍婧难免悲悯,却不知为谁悲悯,是为萧如丝吗?其实她倒希望萧如丝的心不用再为苍祝活了,那样萧如丝还会过得好一点。
大抵还有几分悲悯是给苍祝的吧,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爱他的人,还浑然不知。
“我到外头等你。”萧青对苍婧道,他避开了身,就着宫中礼,他还是去外头的好。
姜美人看萧青离开就问,“长平侯为怎么走了?”
“他来这里不为见客。”苍婧解释道。
美人睡醒了觉得饿了,拿着席上的糕点栗子吃了起来。她胃口甚好,抓了不少东西吃,她们就在一旁看着她吃。她的吃相虽然已经尽力文静,但仍不像个宫里的妃妾。
姜美人边吃边道,“萧夫人,我阿娘说有了娃娃的女子吃得很多,你为什么不吃。”
萧如丝没什么胃口,“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吃吧。”
因为没有苍祝在,姜美人还显得松懈,忍不住大声道,“我好久没有这样吃东西了。这几天被逼着学礼数,饭只能那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我快饿死了。”
苍婧看着姜美人不叫蠢,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人人说她蠢,她是蠢吗?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非被塞了进来罢了。
她就像从山野里被抓来的野雀,被人装上几根凤羽,就来充当了凤凰。她没这见识,不懂礼数,学不来凤鸣,才在这里显得蠢。可她的得宠就是因为她不懂这里的一切。一旦懂了,她就不会再有恩宠了。
只顾吃东西的姜美人眼里只有糕点,也许她还不知她在面临什么样的生活。
她的花月阁就对着昭阳殿,就在苍婧坐的位置擡头就可看到。她是盛宠当头,被帝王拿来教训旧人的新欢。
苍婧望及花月阁,轻轻一拍萧如丝的手,萧如丝没有任何伤情。
萧如丝还淡淡道,“花月阁想必如仙阁。”她看着姜美人,就像看着不在属于自己的生活。
姜美人吃着吃食,开始丢了礼数,吃得越来越大口,头也不擡道,“什么仙阁,陛下在花月阁根本不让我睡觉。”
萧如丝的扇微微一停,虽是无情,又难免在意,片刻后又扇了扇。
苍婧觉了几分尴尬。
然姜美人又继续道,“陛下非要和我掰扯萧夫人为什么不理他,掰扯一晚上掰扯不清。还要让我偷小公主到花月阁里,让萧夫人找过来。我怀疑陛下他脑子有病。
在姜美人的眼里,那个陛下很烦,她撸起袖子大咬一口糕点,“我不如就待昭阳殿,这样不管陛下要找谁,就能找到两个,他爱看谁看谁,最方便不过了。”
姜美人不管来客是谁,什么话都往外蹦。
萧如丝手中的扇摇摇止止,缓缓道,“他是陛下,可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两个都可以要。还是姜美人好好伺候陛下吧。”
萧如丝把一篮子栗子送给了姜美人,“我乏了,念双你替我送了客。”
萧如丝是真的乏了,她自顾自躺到了床榻。
她不知何时能再见到苍婧和萧青,睁着眼多看了会儿,“你们别担心。怎样他也亏不了孩子,过得顶多不如从前。我若想见你们,我就去请圣令。”
可这一过,又是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