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丝没有办法安然地待在宫里,她想出去透会儿气,想去长平侯府,但这样的冲动很快被压制下来。
她去了只是凭添烦恼,诉些委屈又于心不忍,毕竟府里的人遭事不久,都不好受。
萧如丝离开花亭时,又遇到了楚沅。她笑容满面,看萧如丝就如看一个败者,“萧夫人不必伤怀,你要他的真心,而我不要。我们各要各的。”
楚沅不像在示威,却在萧如丝的身上割了一道伤口。她不要他的真心,他却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你妖言惑众。”萧如丝反驳道。
“可他喜欢听不是吗?”楚沅一笑离去。
他喜欢听,沉在她妖言之中,是他自己沉了进去。
萧如丝回到昭阳殿难以平静,她只能问念双,“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不在意这些。”
念双一点也不懂,“为什么不该在意?”
“他是陛下,他一辈子会有很多女人,我们没有办法去阻止这件事。只要他的心在我这里,我想也是无妨。”
萧如丝双臂紧拥,尤若发寒。
念双拿了件披衣给萧如丝披上。
萧如丝总是悲悲戚戚,念双觉得憋屈,“就算他是陛下,他会有很多女人。可是就连你心里难过,你生气,你都不让他知道吗?这样你们两个最后谁也不管谁,不是变成陌生人了吗。”
“他真的会在意我难过吗,”萧如丝眉间苦楚不已,忽而低泣起来,尽力掩了声,难止泪,“陛下待我,终归做不到像萧青待长公主那样,那我只能容着他,我……”
萧如丝语无伦次,对苍祝,她真的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份自信。
“你容着一个女人,就会容第二个第三个,会一直容下去,你能容得了多少?”念双问。
昭阳殿里安静了片刻,萧如丝低低的哭声渐大,直到放声大。
是啊,一个人的心真的能包容得下那么多人吗?萧如丝心里没有底。
她终是又输了一步,输得可以去接受和包容他身边的其他女人。
“我不知道,我不懂,是不是帝王的真心就是这样。是不是因为他是陛下,所以只能是我等着他,盼着他的爱。”萧如丝泪眼婆娑,寻求一个答案。
可念双根本给不了她这个答案。
念双抚着萧如丝的背,她只是很怕,怕萧如丝怀着身孕,又压着难过,身子更是不好。
“念双只知道,你不去争,就会和以前一样被陛下忘记。”念双低低道。
被忘记?萧如丝哭得更难过了。
念双都要不认识她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手段果断,野心勃勃的萧如丝吗?她褪去所有伪装的皮囊,不仅把真心交了出去,也把自己交了出去。
“可我去争去抢,他就会说我是犯妒。”
萧如丝见过冯千娇那样子,苍祝最烦的就是冯千娇因为别的女人的闹来闹去。
“可是他们就是趁夫人有孕趁虚而入。夫人竟还要忍让。”
萧如丝埋头痛哀,彷徨无助,“念双,为了得到陛下的真心,我已把扎人的刺拔了。现在要我去扎人,我又该拿什么去?我一点手段都不会了。”
爱是纯粹之物,萧如丝以纯粹的面貌去等真心,褪去了浑身上下长满的刺。
宫外的蔷薇骄傲带刺,萧如丝却扮做了宫中一朵牡丹,这番回头看看,只见落在地上枯萎的刺,还有血迹斑斑的印痕。
萧如丝回不了头了,也已长不出刺了。
一场变故一场深恨,在人世的纠缠里,谁也放不过谁。
旬安城流传的任何事,都比不上朱奉常府中的风流韵事,那些违背伦常,不守礼法,不遵律法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即便如此,朝堂之上又是一场弹劾。弹劾长公主不遵三从四德,民怨载道,弹劾长平侯目中无人,恐吓臣子。可无人弹劾那不守礼不守法的奉常。
那萧青就做了这弹劾的第一人。
“臣今举朱奉常阴阳有乱,男女背德,违背纲常,不守礼教,不遵律吏,枉为圣人。按众礼官之前所言,如此神灵必将大怒,将降恶兆于大平,需将朱奉常祭天以平神灵之怒。”
苍祝听着这奏,这些话多么耳熟。都是先前那帮礼官所谏。萧青已如数奉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府里的勾当都摆在了世人面前,毫无遮掩地任人畅谈。苍祝根本不敢去想,若萧青杀了那三个囚犯,今朝会如何。
“长平侯诬陷本官,不知是何意?”朱正司面对萧青之奏毫无所动,一点波澜未有。往日的手段换了别人来做,他也不怕。因为他是圣人。
这套说辞,还真是不出所料。萧青擡头看了一下朱正司的官服官帽,想想那朱府的匾额和大门,世袭的礼仪大家,里头出来的人,里头透出的风都是迷障。
奉承礼法的圣人。视礼法为草芥,制定礼教的奉常,在用礼教成己之欲。
“我今日特意带了一把剑,听说朱奉常想让燕王瞻仰。我还以为朱奉常是知君子之道,仁义礼德。”萧青遗憾地擦了擦剑上的龙纹。
萧青腰间的剑醒目万分,那剑旧臣老臣都认得,杨贺最是清楚了,此剑是先帝所造,以惩奸佞。
杨贺今日在朝心神不宁,苍婧一事让他惊骇无比。这就像他当初的经历,政敌为了铲除异己,总有更毒辣的手段等着。竟连苍婧都不可幸免。他身在丞相之位,越来越恐惧不安。
而萧青今日比以往显得锐利,他那些极力克制的杀气,总在蠢蠢欲动。杨贺觉得今日朝堂肯定会出事。
内朝的官员都在看苍祝的眼色,等待一个时机。
朱正司看了一眼萧青的剑,面容正僵,他仍然坚持,“长平侯所言皆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太守会查出真相,给朱奉常一个答案。”萧青又道。
朱正司已心神不宁,面上却仍强硬,“你说的太守就是那个不听陛下之令,只信世间律法的傻子?”
苍祝眉尖一扬,一手掩在嘴角,掩了他的轻哀。想他是对严秉之太过苛刻,致使朝中人都认为他是傻子了吗?
“他不是傻子。”萧青坚定毅然。
“那你就是傻子,怎么总和违逆陛下的人同道。”朱正司历斥。
随后他愤然道,“陛下,长平侯妄言狡辩,颠倒黑白。那三名乱事之人说是我府内之人,就是我府内之人吗?严太守请我去认,我可是一个都不认识。而且他们三人连口供都不一,有个妇人说是她做的,是她看不惯长公主这样不守妇道的女子。长平侯今日弹劾我,一点证据都没有。我倒是怀疑是长平侯和严太守找了两人屈打成招,逼他们构陷我,”朱正司言后极哀,“长平侯为了铲除异己,混淆视听,无所不用其极。”
复有诸多属官、交好者同为朱正司叫屈,说那旬安城的流言纷纷,都是长平侯诬告之言,逼迫囚犯所诉。
“长平侯有此恶行歹心,实乃奸佞之臣,望陛下明察秋毫!”
萧青身后一群官员跪下,皆道其为奸佞。
苍祝一时只望着萧青,他手持剑,站如松,眼中仍无他物。
“那我就做你们口中的佞臣!”他擡起那把铲除奸佞的剑,剑未出鞘,人心已惊慌,萧青指着那太史道,“太史,记,现在就记,我是佞臣。”
朝堂之上皆为震撼,今日的长平侯十分吓人。
“萧青!”苍祝背脊僵直。
苍祝时常在想,萧青如何会理俗世。今日生动在眼,萧青理朝堂俗世了,可却是人神不认。
没有人见过萧青这样,他们仍然不罢不休,上谏说着他是佞臣。
但苍祝已经开始慌乱,他见过一回。和现在一样,苍祝分不清他是人是剑,参不透他所思所想,他站在这里,可以把人吞噬。
苍祝信了萧如丝的那番话,没有杀死那三个囚犯,已经是萧青冷静下来的决定了。
苍祝伸出手,想对萧青说些什么,又难出一言。
苍祝又看了看杨贺和众内朝之官,可此时他们都被萧青之举震惊,根本说不上话。
苍祝只能压下恐慌,对朱正司道,“既然朱奉常有冤,那就让吏府和廷尉协助同查。”
内朝之官这才得了苍祝之意,纷纷附议。
“朱奉常所说三人口供不一,正好也让张廷尉好好审审。”华明道。
“朱奉常若有冤屈,张廷尉定会还你清白。”刘伯安道。
“还望朱奉常宽心,等吏府和廷尉审查。”柳永康道。
“民间多有谣言,朱奉常等廷尉告示出,也可一身清净。”卫林道。
苍祝避开了萧青,将矛头直指了朱正司。这是朱正司没想到的。一个帝王,竟然会怕一个萧青?
“陛下,臣清者自清,不必兴师动众,如此臣受之有愧。”苍祝把这事放到了台面上,朱正司些许慌张。
“朱奉常不必有愧。长公主差点当街被人祭天,吏府和张廷尉需得好好查查幕后之人。他们给朱奉常还以清白,只是顺便。”苍祝道。
朱正司吃惊不已,“陛下要查长公主的事?此事有损皇家颜面,臣以为……”
“以为什么?”萧青冷眸望来,让朱正司心惊肉跳,“吾妻公道必要讨回,连长公主都敢任由贼人诬陷残杀,那皇家颜面又何存?”
“那不就是因为长公主违逆三从四德。”朱正司不依不饶。
苍祝立刻阻挠道,“就如长平侯所言,此事必究查彻底!”苍祝没有给朱正司纠缠的机会,也没有再给萧青说话的机会。
苍祝根本不想再经历一回大杀四方的萧青。
何况,这个奉常早已经忘了他动的人是当朝长公主。
纵为九卿之首,掌管宗庙礼教,他却自恃凭此权位,把手伸到了帝王头上而不自知,帝王如何会轻饶。
长平侯当朝发威,与礼官争论不休。自诩佞臣,剑指太史,令其记下佞臣一笔。此事瞬间传遍皇城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