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4281 字 5个月前

苍婉一惊,她不知何时落的泪。她不过在想,她是遇不到像长平侯这般的人,所以自然永远苦怨。

“他告诉了我一件事。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爱自己。他总希望即便没有他,我也要为自己好好活着。现在我也想告诉你这话,要为自己好好活着。”苍婧傻傻一笑,拭干了苍婉的泪。

苍婉双眸一瞬失焦。

时有鸟雀鸣起,安喜殿内又多一客。一身盔甲带一把雨伞而至。

廊间的二人转头相望,见那身长玉立的男子踏一缕柔风来。

细雨绵绵时,萧青提着滴着雨的伞便朝苍婧无奈一望,“与你说天色难看,要带伞,你的伞呢?”

苍婧呆滞,这才想起,“落马车里了。”

“朝已散,我上了马车才看到。”萧青朝苍婉点头致意,苍婉看了萧青一眼移开目光。

见廊间无声,萧青方问,“若是有扰,我到外面等。”

“我与皇姐说完了。”苍婉拽着手帕望着庭间雨,头也未转。

苍婉还是那样怕人,苍婧只好起了身,“那不打扰婉妹妹了。”

苍婧转身与萧青而去。

安喜殿中行出两人,同撑着一把伞。其后有女主,目送着他们行入雨中。

“二公主,雨势渐大,进去吧。”侍女在一旁关切。

苍婉仍站在那里,看他们雨中同行。看那长平侯把苍婧拉近了身,苍婧一手挽入了他臂弯。

“他们一定很快乐吧。”苍婉的目光始终难以离去,自归来,苍婉未再见过苍婧的苦容。

祭祀筹备时,圣女之疾报来。黄侍医报,“翁主气血不足,需待调养,还需留在宫中多日。”

“那继续治她吧。”苍祝继续批阅奏书。

奉常朱正司,宗正骆史家,治粟内史钱侍良,少府余幕生,各自上奏书,甚是勤快。

朱正司写道:“臣卜卦三许,彼有圣女,天下将有吉兆,乃大平之幸。”

钱侍良禀:“陛下英明,近日税赋增加,国库充盈。”

余幕生奏:“承陛下天威,山海地泽之税亦增四成有余。”

三府官署臣官连连附和奏书。皆为陛下英明,风头一下转了不少,让苍祝觉得实在新奇。

又有内朝四大夫奏:近来四卿官署颇为太平。国库税收增加,陛下施政圣明。

在朝之臣无论亲疏,无论政见,同贺天子,那叠奏书仿佛是满朝同贺,这是苍祝在位以来头一回见。阅了大半,苍祝心头激荡着喜悦。

这么多年来,苍祝终于可以认定一回,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在诸多夸耀天子的奏书里,唯有骆史家奏道:“长平侯一战告捷,威名四方,天下百姓皆念长平侯,诸侯亲王皆贺长平侯盖世神威。”

这一贺倒是不同,苍祝执笔写道:“长平侯两度攻克韩邪,斩敌首级过万,声名显赫也是理所应当。众卿理应同贺。”

只不过写罢,难免想到近日旬安城的风声。

“天下百姓皆念长平侯,确实让人嫉妒,”苍祝也生好奇,“那天下百姓如何念朕呢?”

于是,苍祝就召了皇城军军长吴广仲,令召华明而来,三人换了常服。苍祝扮做了一富家书生,华明扮做伴读,吴广仲扮个小侍,三人同行出宫。

苍祝未走远,去了旬安集市,看到那卖猪肉的摊位上曾经的中郎将正在剁猪肉,一脸颓废。他身旁是个拿刀丫头,撸着袖子喊着来来往往的过客。

“听杨贺提起过,萧然如今成了婚,安分了不少,其妻陶淳有功,驯夫有道。”苍祝看了半眼,就朝猪肉摊走去,给了陶淳三十株,要了五斤猪腿肉。

陶淳收了钱,笑脸盈盈,就见得那丫头面若银盘,笑容天真,“贵客稍等,这就给你上好的猪肉。”

萧然擡头见是苍祝带了中大夫和皇城军军长,手中的剁猪刀都提不起来了。

“我今日刚入都城,还不知这里的风气。”苍祝与萧然道。

萧然话到嘴边的陛下生生咽下。

“愣着干什么,赶紧剁猪腿。”

身边的婆娘又开始使唤他了,萧然提着剁猪刀一刀挥下,碎碎自语,“这一天天竟要我剁猪肉,手里趟着油,天天被油浸着,我看到猪肉就想吐。”

萧然擡头求助般地看着苍祝,就差说,“陛下救我。”

苍祝只与华明揶揄取笑般地看着萧然,不作声。

“念念念,就知道念,有本事你和大将军一样跑战场杀敌去。”

又是被一阵奚落,萧然恨得牙痒痒。

苍祝垂了嘴角,想着萧青,多少是有点嫉妒,“长平侯当今声名在世,可是盖过了天子。”

可陶淳却道,“那是长平侯英勇无畏。再说,我看长平侯一点也不在乎那些名声。”

“你知道什么。”萧然半字不能说那人是陛下,心急如焚。然他那婆娘又狠,杀猪刀一剁他眼前,萧然就不敢出声。

“这长街上多少人言,看人家长平侯天天陪着他夫人出来逛逛,他在乎什么了?”

苍祝是想象的出萧青那样子了,任那朝堂如何,世间如何,萧青仍是老样子。

苍祝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才能让萧青理理俗世?受人崇敬得之不易,对萧青竟也不过虚物一件。

虽然陶淳彪悍,却说话实诚,苍祝就试探道,“长平侯一战定韩邪,已威名四方,如今人人称赞。想大平的天子定是个明君,才得此战告捷。”

岂知那丫头毫无恭敬道,“打胜仗是长平侯的自己本事,和天子有什么关系。”

苍祝脸色一冷。

萧然心口一惊,回手一拉他婆娘,“天子脚下,你胡说什么,”萧然胆寒心惊,不敢正看苍祝,“贵客,我这婆娘她是个粗人,什么也不懂。”

可陶淳不服,又道,“我哪里胡说,天子就是个昏君。不信你问问街上百姓,哪个听到天子不头疼。”

本想听到赞誉的苍祝,却听到了对他的指骂。他甚至未问缘由,一气之下就走了,那买的五斤猪肉也没要。

“哎,你的猪腿肉!”

萧然拉住了追出来的陶淳,“别追了,他不差这点肉。”

天下皆道长平侯英勇,却道天子为昏君,苍祝是越想越气。

华明在侧道,“陛下,不如问问究竟?”

苍祝没好气道,“问什么问,难道要听这些沿街市井百姓如何骂朕吗?”

华明立刻不敢应声,跟着苍祝一同离去。

苍祝回圣泉宫时,步步沉重,他怎么也想不到,在百姓心中他竟然比不上萧青,还是个昏君。

庭巷间有美乐传来,苦闷当头,得一解忧。

苍祝寻乐而去,见花亭间有一翩然起舞者,身着长袖,踏鼓起舞。旁有乐者陈培言奏着祭祀之乐,乐起而快,女子随乐踏鼓,若凤鸟起跃。

凤鸟鸣时,纤颈高仰,若鸣九天。舞者长袖翻卷,眉眼最是柔,柔之若丽霞。

陈培言之乐,奏着凤鸟的高山之势,又奏着女子荡荡之柔。

女子如凤鸟煽动羽翼,回眸一瞥时,倾身一倒,摔在地上。

陈培言乐止而慌张去扶。

苍祝行步过去,“翁主既然带病,理应多多歇息。”

“陛下,翁主找奴奏乐,勤练舞艺,是为祭祀。她已舞多时,都未歇息。”陈培言说之尚有怜惜。

苍川跪于地上,丝丝柔音传来,“为了陛下,臣女不悔。”

苍祝静望之,对这女子辛勤并无多少怜香惜玉,“祭天本无须圣女,翁主不必勉强。”

“陛下是天地间最英勇威严之人,臣女愿为陛下尽心尽力。”柔丽之女,复有温情。

苍祝看之不解,“你之前不是说那是长平侯吗?”

“臣女未见长平侯之前,只闻其名,以为他是英勇第一人。但亲眼见后,才知陛下方是第一人。是世人只道长平侯威名,只敬长平侯骁勇。他们从未亲眼见过陛下,陛下远胜长平侯,臣女之前是为世人所骗。”

这是第一个说他胜过萧青的人。苍祝多看了她几眼,又移开了目光,她是否知道,他从未赢过萧青一回。

“你为何说是朕远胜于他,百姓可说胜仗是他自己的本事。”

苍川擡头,目中荡着敬慕,“世间多不公,百姓多愚极。天下有长平侯,可长平侯的胜利是因为陛下,没有陛下的运筹帷幄,他又怎么可能决胜千里。他的胜利根本不是他的,是陛下的”

苍祝面对萧青的屡屡失败都在眼前,苍川此刻对他却显着敬慕之情。

苍祝那颗好胜之心起起伏伏,从而衍生出一种极为胸闷之觉。他多不想承认,他过往面对萧青的失利。

而苍川又是那样恰好地传来悦耳动听之话,一解苍祝今日之愁苦。

苍祝邀苍川同坐亭间,陈培言见势,悄悄退去。

苍祝又问,“可是世间百姓说朕是昏君。”

“那是百姓待陛下不公平。长平侯自然不及陛下,他只是陛下手中的一枚棋,是陛下将他落到了韩邪,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战无不胜的人明明是陛下,受天下人敬仰的人也应该是陛下。”苍川对苍祝极为尊崇,敬慕柔肠,眼波流转。

这些手段无足轻重,苍祝见惯不惯。唯独是这些话,一层层在瓦解些什么,将一颗心包裹着的华衣瓦解。

这个女子说得这些话,似一觞美酒甘甜。

苍祝任她浅笑婉转情意,美人赏心,美人之言更是悦耳。换做别人,他的皇姐,亦或是萧如丝,一定会说他心眼真是小,和萧青争这些虚的。

“这世间多不公,大将军萧青已富有盛名,而陛下为何不受世人尊敬。”苍川甚至为这个不公平落出了眼泪。

她在为他内心的忧虑而哭诉世间不公。她没有认定这是他的过错,她认定这过错是别人的。

苍祝耳边就在回响刘昂的那番话,“臣于宗正官署掌亲王诸侯族簿一事,燕王的族谱上,没有一名叫苍川的翁主。他们定是怕此事败露,才要杀臣。”

苍川不是翁主,他们定一个圣女,定然不单单是为了一场虚无缥缈的神怒。她是他们送给他的女人。

以治病之名留在皇城,又以圣女之名得到瞩目。然后撕去了她与帝王同族的身份,毁去她爱慕旁人的理由,这就是他们上荐的手段。

可他们选的这个女人,是有点意思。

“翁主也非常人,叫侍医替你看看伤吧。”苍祝还是叫她翁主。

她却道,“我愿将一切奉献给陛下,不需要陛下付出什么。陛下只需将真心交付于自己。”

苍祝品尝到了上成的甘露般,行路间遇到了躲在一旁的陈培言。

他与陈培言浅望一眼,“朕让你管祭祀之乐,你和那帮礼官也混熟了吧。”

陈培言惶惶伏跪在地,“奴只忠于陛下。”

“她有何过人之处,让你给她奏乐?”

“奴是觉得宫中太冷清了,她知道如何让陛下开心。”陈培言反复窥望苍祝的神色,苍祝看起来确实对苍川感了兴趣。

原来抓住那帝王薄弱的心性便可以了?陈培言暗暗记下,心想要好好给她妹妹说说,以备来日之需。

“她确实很懂如何让朕开心。”

陈培言心领神会,“只要陛下开心,奴愿日日奏乐,供圣女起舞,为陛下解忧。”

苍祝走入了深宫,圣泉宫的内殿里比外面阴冷了许多,一身皇袍在内,金色的龙纹配以深暗的衣,更凸显了龙腾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