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抱着程襄坐到身旁,“那是小马驹与你一同长,光你练不行,它也需要练练,你得带着它。不如这样,你骑着它能跑下城北军营三圈时,我便带你去看骑兵操练。”
程襄伸出小手一勾萧青的小指,“那就一言为定!”
邓先一眼看出了门道,与蒙归道,“长平侯这是先练小君侯骑马的功夫了,假以时日,小君侯不可小觑。”
原是这样练啊。苍婧浅靠了萧青,她下巴不经意触到了萧青的肩膀,眸中还有几分柔。
萧青最爱见她的笑,她一笑他便笑,这时就有了些旁若无人。
“那我就借邓将军吉言。”程襄心情大好,捧了些瓜子分给将军们。可亏了程襄捞了一把瓜子,扰了这蜜罐甜煞人
程襄捧着满手的吃食,作不了揖,还弯腰一一道谢,“多谢各位将军今日厚礼,这当是我的回礼。”
捧着零嘴的小君侯有了几分稳重。
初次来访的蒙将军一时艳羡,“看看小君侯这样识礼又有志气,长平侯教子可有什么看家本事?我家中小儿顽劣,从来不听话。”
萧青笑道,“也无什么法子,只是随了他心性罢了。”
蒙归不信,“真随了心性哪成,定有暗方。要不就是长公主教子有方。”
这话可叫苍婧心虚得很,“我没什么良方。”苍婧不敢居功,教子有方这四个字按不到她头上,她不太爱管程襄太多的事。
就着苍婧心虚的时候,韩末粗手一拍蒙归的背,揭了她的短,“你说长公主教子有方,还不如说他们运气好。”
这话苍婧觉得在理,确实是她运气好,襄儿特别懂事。可也有一份不在理,那就是襄儿太过懂事,她觉得他可以更快活些。
“程襄这小子,他那是自己长成那样。就是今天不对头,文绉绉的,以前糙得很。”韩末又道。
此话被程襄听得,他转头就道,“此一时彼一时,襄儿要不仅要当将军,也要当君子。”
韩末看了一惊,“你小子怎么也学这种架势?”
可那小儿眼眉之间多了份凌厉和傲气,一时之间还有他母亲几分气势。他母亲也与他类似,反问,“将军君子兼而得之不好吗?”
韩末道不出什么不好,就是特别嫌弃地说,“反正文绉绉的不好。”
“韩将军特别不喜欢文绉绉的人。比如邓将军,韩将军就老取笑他当将军太儒雅。可是那个很糙的陆将军,韩将军又嫌他太咋呼。”程襄也揭了韩末的短,韩末一瓤橘子塞了程襄的嘴。
就见得那邓将军又好气,又不可发作。
韩末也不认他说错,道,“邓将军就是太书生气,当将军不能这样。你看看蒙将军,那气魄就是不同。”
蒙将军体魄高壮,眉宇含怒,刀鬓厚重,那双眼看人就是比邓先多了几分气势在。可他听了韩末的夸赞,一点也不高兴,反是叹气。
“蒙将军这是怎么了?”程襄不解地看着这英雄豪杰。
小儿一问,更让蒙归大叹,“我想起家中小儿,就听着惭愧,”蒙归直摇头,“他不听劝,胸无大志,爱抱着本音律之书弹琴奏乐,不成气候。”
韩末闻之大惊失色,“蒙将军堂堂大将,竟生了个爱音律的儿子?”
“快别提了。”蒙归遮了遮脸,好生觉得没有颜面。
程襄不懂为何喜好音律让蒙将军这样生气,望了望苍婧,苍婧也为难地看着程襄。
这般事苍婧道不清楚,名门出名门,将军出将军。可若将军家出了个琴师乐者,那就是苦恼事了。世间好像就是这么定的。
一盏茶由萧青递给了蒙归,“蒙将军何必苦恼。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弹琴奏乐也算雅兴。”
蒙将军似乎不认这理,那脸色更是难看,苍婧看了都觉吓人。
“那可不行,这是荒废度日!”蒙将军一气至盛。
程襄挠着脑袋还不明白蒙将军气什么,他看了看母亲,他母亲看起来更不懂。
“不如蒙将军把小儿也扔军营里,每日骑马舞刀,定可成气候,”韩末出着主意,“天天操练,就没那闲情逸致去弹琴了。”
“没错,累成那样哪有别的心思!”蒙归肯定道。
“再不行就加练,定能治好这臭毛病。”韩末又添油加醋。
席间纷纷扰扰,主意越出越狠,韩末甚至道出让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弹琴小儿去军营里给人当陪练。
邓先听了发怵,“这会不会太狠,也不是人人都适合成良兵良将。”
蒙归却已有些心动,“邓将军未成婚,不懂为人之父望子成龙之心。”
望子成龙?程襄是听过这样的词,可在他自己的身上,他倒是未感觉到他父亲母亲有这盼望。
且见得他父亲对韩将军这主意不太赞同,问了蒙将军,“若蒙将军选兵选将,可会选令子。”
蒙将军板着脸,果断道,“那肯定不会。”
既然他连选兵选将都不会选他儿子这样的,还非要他儿子去军营?程襄的脑袋瓜有点转不动了。他举头望望天,心想着他长大了可不要有这么多烦闷事了。
他又瞥到了他母亲,他母亲啊不知在想什么,似乎也是苦恼着,“那又何必强人所难。我觉得蒙将军不如缓缓再看看,兴许令子喜好音律,日后可有所成。”
谁知蒙将军执意道,“一个将军生出个玩琴的儿子实在丢脸,我让他去军营正正骨也好。”
一时间望子成龙的蒙将军实难相劝,叫人听了捏把汗。
“对,就得正正骨,练练身手,千万别像我,遇到夜叉打不过。”韩末边吃橘子边打着气,厚厚的肚子叠成一圈圈,怎么看怎么颓丧。
众人才想起,这与夫人闹了多月别扭的养马将军还没回家呢。
程襄瞪着眼问,“韩将军为何不回家。”
韩末吃着橘子自言自语地作气,“我就不回去,这口气我就得争。我有什么错,不就是出去喝酒没回家吗?”
韩末就是这样赌气。是他可怜,还是他夫人可怜,倒也让人看不透彻。
“低个头很难吗?”程襄不解。
韩末还是拿着橘子塞了程襄的嘴,“小孩子不懂,这叫面子。”
韩末仍然僵持着面子,气呼呼地又剥了个橘子吃。
苍婧看了委实摇头,这不叫面子,这叫自作孽。萧青就聪明多了,不要面子要夫人。
“橘子吃多了上火,”苍婧给韩将军递了清火的梨子,“韩将军与其自己生闷气,为何不与夫人好好说说。”
平日家事,她最是能从萧青口里听到韩将军这般说,韩将军那般说。他最能说道,但到了自己头上,只顾倔强了。
“长公主说得简单,我家那位是夜叉,不讲理。但凡有一半长公主明事理,就不会闹成这样。”韩末气道。
“明事理?”
苍婧听到一声怀疑,看是程襄捂嘴一笑。
苍婧低头直望他。她想问问她不明事理了吗?
程襄做了副大人样,语重心长地与韩末道,“韩将军这就不懂了,若论事理,还是我父亲比我母亲明些。”
苍婧一时呆滞,程襄这么说倒也不错,若非萧青比她明事理,她也不会明白一些事。
韩末啃着梨不接话,平日他最爱说的就是他的夫人如何舞大刀,如何爱吃醋,如何管着他……至于他自己明不明事理,那可从来没说过。
“你小孩不懂。蒙将军家中有贤妻,你母亲又不管你父亲,我这事麻烦多了。”韩末道。
等开了宴,席间几觞酒,将军们还是道着家长里短。
韩末和蒙归还拉了那未成婚的邓先,一是警告莫娶悍妻,一是警告莫生逆子。邓先都被叮嘱得头大,且望萧青解难。
萧青听得都摸不着头脑,因为他在成婚前从未想过世上寻常事,竟有这般难处。
最后来客皆艳羡了萧青,然萧青根本不知他们艳羡什么。
待宴散送客,苍婧靠着萧青道,“原来俗事也很难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否就是如此。”萧青今日迎客,是见识了一番世间琐碎,原来这些事磨人智慧还不得解。
“那我们家难念的是什么经?”程襄问道。
苍婧和萧青相望一眼,笑了笑,有几分苦,也有几分甜。他们家难念的是什么,似乎不是那些寻常的烦扰,可又偏偏都在这寻常的日子里。
程襄不懂他们的笑意夹带苦涩,他绕到萧青和苍婧中间,拉了拉他们的袖口,问,“是不是襄儿?”
苍婧吃惊,“怎么会是你?”她不知程襄这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什么。
程襄担心,“因为蒙将军不让他儿子弹琴奏乐。”
他们皆不解,程襄仰着头又满满担心。他们便蹲下身来,看看这机灵鬼又在担心什么。
“蒙将军是蒙将军,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萧青问。
苍婧亦与程襄道,“这只是蒙将军不想他弹琴。”
“蒙将军不想,是因为他不喜欢他儿子弹琴奏乐,”这是程襄好不容易想明白的事,所以他担心他自己身上了,“那我是不是也有让你们不喜欢的事。”程襄张望着他们。
苍婧十分笃定地告诉程襄,“我与你父亲是一样的,就是愿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
程襄的小脑袋上两只手抚着,都是安慰他。
“可蒙将军为什么那么生气,不让他儿子去做他喜欢的事?”
苍婧眺了眼萧青,显露难处,“你说呢,这种事我也说不上好不好。”
萧青亦觉这种事特别为难,“我也说不上,总有人觉得孩子不合自己的心意就是不好。”
程襄攥紧了小手,这一拽把他们的手紧拉,他紧张问,“那我合母亲父亲心意吗。”
程襄看蒙将军那样生气,也不知哪天会不会惹了母亲父亲生气,更不知怎样算合他们的心意。
一个人怕失去美好,怕失去爱,连小孩子也是如此。苍婧想,到底是以前叫他难过,他难以忘记,这也是她的过错。
苍婧望着他的眼睛,不曾移开,“你只需合自己心意。”
有那么一瞬,暖热在程襄心头流过。
那暖热何止是程襄,萧青也能感觉到。无论过往如何,如今他身边的人都显着温柔与纯真。若世间俗事很难,那也无妨,萧青相信有他们在,再难的事都不会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