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婧不免惊赞,“这你也会?”
“本来不会,可经长平侯一点拨,我可以开算命铺了!”八材一掐指,样子是有了些。
“你点拨什么了?”苍婧怕他又是出了奇招。
萧青广袖一揽,也有算命术士的样子了,“没什么,这前五礼说穿了,就是要算个凶吉,合个八字,讨个彩头。都是人说了算,挑好的说不就行了,”萧青对算命之事颇为无所谓,紧催着八材,“快去吧。”
苍婧开了眼界,“三书六礼繁文缛节,都是约束男女婚嫁,掂量门当户对之事。你对此把握理解可谓又是剑走偏锋。”
“这世上颠来倒去说的不就是人意吗?”萧青只把握了这一点罢了。
八材前脚踏出门,程襄就拿着书跑来,“不对,这差了一礼,”他跑到萧青身旁,“书上说,问名后,男子家中要将庚贴压在灶君神像前以测神意。如三日内家中无碗盏敲碎,则排八字。”
程襄手指画着一大圈字,苍婧凑到一旁一看。那正是问名后,男方家中需静待神意之事。
“此礼你跳过了?”苍婧问萧青。
只听赵蔓芝不耐烦道,“我都住那里多久了,也没见出什么事。真出什么事,他家里不老早翻天覆地了。”
一切理由赵蔓芝都说了。
苍婧领会其意,程襄观书却观出了大问题,以笔圈了圈这段,写下一句:所见与书不同也。
又等了一炷香,八材跑了回来,还是那身小厮装扮,呈上了聘书和礼书。
“婚配吉顺,亲事已定。你们再等我一会儿,聘礼即到。”
再收下聘书和礼书后,赵蔓芝有那么点坐不住了,她望着八材踏进踏出的门口,“以前听闻三书六礼,只当是男家之礼。如今看来,这不就是他们看上谁就是谁,我若是不认识严秉之,我一定不嫁他。”
新人有所不悦,程襄趴在案上,越看书,越疑惑,“我看你们都不喜欢三书六礼,那舅舅为何还非要为难严太守,让他办呢?”
程襄搞不明白这些事,书中写得一本正经,可是亲眼所见的人,不都不喜欢这些规矩吗?
苍婧为难地看了看程襄,“你舅舅要严太守办三书六礼,不是真的想为难他,他总不会不要人办婚事。可我也说不清,他为什么一定要严太守这么操办。”
“那既然你们不喜欢这些礼,这些礼又为何要存于世上?”
“小君侯,你这问题可难了,自古以来都是这么做的。”赵蔓芝想不出什么答案。只觉孩子异想天开的问题也太多了吧。
可他的父亲母亲倒对这问题想得颇为认真。
“许是今时人所思与当时人之势截然不同吧,”萧青悄然惋惜,惜今时人难为,“也许日后会有新礼。”
苍婧如得奇思,又想其势,“旧礼复新礼,终有旧世今时人,亦有今世旧时人。如斯往复,也不知日后会成什么礼?”
他们又问了更遥远的问题,那远不可及的事,赵蔓芝根本难以想象。
“管什么新礼旧礼,我只望不是没见面就定的婚就好了。”赵蔓芝继续等着严秉之的下一礼。
程襄拿着笔,笔端不住搓着脑袋,“新礼旧礼襄儿都糊涂了,那为何还要读古人之书?”
“你若不读,则不知其思,不知其道。思其所思,而反思之,成己之道,是为读书之根本。”苍婧投来明睿的目光。
程襄咬咬笔端,“母亲说的,叫我想起陆将军说的。他说在马上射箭,和在山上看别人骑马射箭,是不一样的。”
程襄手中持书,亦有举一反三之态,“是否就如我看书,远观一下书,近观一下书,字是没变。但远观可见那是书,近观只见书中字。”
萧青拍手称道,“吾儿所思,亦有深意。”
程襄遂执笔写道,“古人之道,适远观也。”
畅所欲言,无所不谈,论之有道,竟出奇思。赵蔓芝看这一家三口,还颇为羡慕。
“你们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人和娃娃认真说道,这世间可少了。”赵蔓芝张望着他们,想想日后她与严秉之,也不知会是什么样。
她心中还盼过,日后她若有了小娃娃,不要像严秉之那么蠢呆,不然可是教不好。
“这一点还是襄儿教的我。”苍婧一望程襄,目中祥和美好。
“这是什么新鲜事?我还没听过小孩子教人。”赵蔓芝道。
何况那小君侯看书还偷了懒,剥了一瓤橘子放嘴里,嘬着橘子的汁水,跟没断奶似的。
程襄瞪着大大的眼睛,“襄儿教母亲什么了?”他还奶声奶气的。
“你总说你是大人,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大人与孩子何必非要论长幼。孩子就是往大里长,又不是往幼里长。”苍婧托颚看着程襄,也无什么长幼之分。
她有时候还愿意做个孩子,随了程襄那心性。
程襄郑重其事地点头,“对啊,襄儿就是大人。”
赵蔓芝看了看他们母子,样子真是如出一辙。但她怎么看程襄,都不像大人,顶多有时候他心智比旁些孩子要强。
“赵姑娘,依我之道,人各有天性,遵其天性,循序善诱。”萧青道。
“短短几字,听起来很是简单,长平侯深有心得?”赵蔓芝旁观苍婧他们一家,心觉应该也不是特别难吧。他们这一家可是随性惬意了。
“说难不难,若说简单也是不简单。”萧青深有见解之态,引了苍婧好奇。
“你有何经验之谈?”
说来教导襄儿一事,萧青倒是比她经验丰富。
“自我教襄儿以来,我便在想如何为师。日日自省吾身,后得三之妙法。其一是待子诚恳,其二是以立自身,其三便是知道包容。”
“古往今来,做到这三点的人鲜少,这可是最难的事了。”
“长平侯看起来处之泰然,想严秉之也不会觉得难吧。”赵蔓芝喃喃低语。
她啊,已经在想日后和严秉之阖家美满的事了,也就只有这份美满的期盼,可以填平那些过去吧。
门外一身红裙襦再至,八材又变回了媒人,带着一群人擡着聘礼而至。
八材手里还提了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脖子上绑了红带的大雁,“聘礼大雁,黄金二百。可收?”
未等苍婧他们说,赵蔓芝就喊了一声,“收。”她已觉得累了。
八材马上把大雁放到赵蔓芝案上,卷起了袖子,变了副样子,“那我再去占一卦。”
“还来?”赵蔓芝头都耷拉下来了,“这些繁琐之事到底图个什么?”
“红素姐姐,你就当好事多磨吧。”程襄拿了个橘子给赵蔓芝,且当是个宽慰。
府里的橘子多得吃不完,伤好了许多的人,又没好口福。赵蔓芝和程襄吃了一个又一个,就等八材回来。
八材回来的时候又是小厮装扮,“吉日已定,就在后日。可同意。”
“同意!”赵蔓芝说完,立刻站了起来,“结束了吧,严秉之他人呢?”
“人看起来傻了,盯着他的本子不停地写。”八材道。
赵蔓芝提着剑就冲出了府。
程襄叹道,“严太守的老毛病又犯了。”
“没关系,有你那红素姐姐,他的病好得快。”苍婧笑道。
旬安城已经皆知,新任的严太守要娶亲了,二书五礼都已下,就待迎亲了。
正备大喜之事,时有一封奏书来自燕州。
宗正骆史家在朝禀道,“燕王苍威言其有一妹名苍川,娇靥倩姿,绰态仙娥,复日里相思成伤,含辞有情。只因爱慕长平侯之骁勇,一心要嫁长平侯为妻。翁主为情思之柔切,郁郁寡欢,他携妹赴旬安。惜其妹之情,望主成全。”
一时间连朝堂之上都津津乐道。
时有奉常朱正司道,“长平侯与翁主倒是相配。”
宗正骆史家道,“长平侯已有封国,不宜再居旬安,娶了翁主,回封国倒是美事。”
世间多一万户侯,朝堂便多了各种说辞。可看其根本,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要把碍眼的长平侯踢出旬安罢了。
苍祝便问骆史家,“长平侯回封国算谁的美事?”
骆史家语塞半响,道,“自然是长平侯的美事。”
萧青离开旬安,成就谁的美事苍祝不用想也知道。苍祝不戳破,又追问,“长平侯美事一向挺多,可他怎么就不能居于旬安了。”
骆史家就参道,“臣掌皇亲外戚事宜,常常闻说长平侯品行不端,德不配位。”
苍祝眉眼一擡,半是惺忪,“长平侯有何品行不端?”
“他……”骆史家沉默片刻,望了望身后的朱正司,复擡头道,“长平侯府中婢女出嫁,却收太守明媒正娶。一婢女何能有此大礼,可见是长平侯贪图……”
未等宗正说完,苍祝缓缓舒了口气,“退朝。”
骆史家还在后道,“陛下,臣还听说长平侯脾气极差,爱贪便宜,小气抠门,心眼小,爱记仇!”
苍祝根本懒得听这些参奏弹劾。朝堂没了萧青,苍祝看着这帮人,都觉得索然无趣。
朝罢后,苍祝叫住了杨贺,左右都显扭捏。
杨贺看不懂苍祝何意,心中却又忐忑,便问,“陛下是要问刘都内的事?”
“那块肥肉之地门道不少,现在清官遇贪官,早晚露出马脚。刘昂的事有你盯着,倒也不急。”
杨贺有些心神不定,苍祝拿下廷尉后,就要动治粟内史,那里水深。单靠刘昂摸出几块石头发难,不知能否得势。
杨贺担忧未言,苍祝一手召近了杨贺,“你去趟长平侯府,和萧青说一声,他若好了赶紧归朝。”
杨贺万分不解,“陛下干嘛不自己去?”
“朕前两日刚去过,总不能再去一次吧。”
“那臣过去,不也只能说是陛下的意思?”
“不行,你不能说是朕的意思。皇姐知道了,还不找朕麻烦,你就不能旁敲侧击。”
“可旁敲侧击臣也没理由啊。这般的事臣做不来,长平侯伤好没几天,陛下催人上朝也太过残忍了。”杨贺想想家中事,念念萧青那一家,便有了同情。
苍祝十分自哀,“你看看朝堂这帮官,成天就爱盯着他。他不出来,朕上朝都觉得累,这对朕不残忍吗?”
“依臣之见,陛下就放他几天假,他好不容易休息会儿。让他陪陪夫人,陛下也陪陪萧夫人,我也去陪陪夫人。”
“你和萧青怎么一个样了,总是夫人夫人的。”苍祝颇有嫌弃。
杨贺半捂了嘴,轻咳了一声,“臣老来得子,正在寻个名字。”
苍祝稍怔,“你夫人也有了?”
杨贺点头含笑,“三个月了。”
“这表亲来得快啊,同年,朕要不把名字一起想了。”苍祝起名的兴致都起来。
“这个,臣已经想好了。”杨贺不敢受帝王赐名,推脱之后,速速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