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萧青就是介怀。
困在清河长宫的太主,萧青没有搭理,他动不了她,她已经受到了帝王的惩罚。她那些痴狂之言成了萧青最介怀的。
他介怀苍祝做的那些往事,却不免顾着现在的情分,他终是苍婧的弟弟,又是说过要和他做兄弟的人。况且没有一个帝王能做到如此封赏。
就算对亲族中人,是皇子皇孙,也需撤出国都,才可有封国食邑,且不会在朝中有兵权。萧青要面对苍祝,实在矛盾。
所以萧青就只能半开玩笑。
苍祝听萧青的玩笑,舒展了眉头,“你不是向来张狂,挑了个最合你性子的。”
萧青与苍祝各自一笑。
苍婧看他们笑了,放下了心。以前的事,她愿此就过去。
“长平长胜,安定四方,是这个意思吗?”程襄擡头看着陛下舅舅和父亲。
两只大手同时一抚他的额,不言且笑。
“人小鬼大,知道得挺多,就是不知道用不用得好。这几日不如让你父亲教教功课。”苍婧一捏程襄肉乎乎的脸蛋。
程襄耷拉着脑袋,他想起家里有一堆的书。孔孟之道,以前章丞相送的兵法,还有仁教礼书,那些书占了整整一屋。
“母亲,不是该让父亲静养吗?他教我很累的。”程襄寻着个借口,小手不住搓了搓。
“你父亲只是静养身子,又不是动不得脑子,倒是你想趁此偷懒。”苍婧俨然是个严母样,程襄就缩到了萧青身边。
“读书做功课,一点也不开心。”程襄嘟囔道,忽而嘴边被塞入一口橘子,正是萧青喂的。
“你若是不读书,大理不懂,则是浅薄之人。”萧青道。
“没错,襄儿你是得做做功课,人可以无功无为,但莫活得浅薄。朕改日就考考你。”
一个母亲,一个父亲,一个舅舅,都开始论起了他的功课。程襄有那么点后悔,早知道和韩将军待军营好喂小马驹了。
然程襄发觉他还不是最惨的那一个,严太守才是可怜。程襄眼看着严太守被舅舅凌步逼近。
那严太守立刻跟以前犯了病似的,脸色苍白,有气无力,“我要告假!”
“你干什么去?”
严秉之昂首间还有几分得意,“我把我的大事办了。然后再陪我夫人出去玩,等我回来,也许还能抱个小娃娃。”
苍祝双眼一低,“你怎么不多请个生孩子的假,养孩子的假,干脆把你一辈子的假都请了。”
“那我就这么请!”
“不批。等你成完婚,马上回来。”
请不了假的严太守哭丧着脸,就跟抓着做功课的学子一样。这个鲜活的例子,让程襄一下担惊受怕不已。
“回来干什么。”严秉之还在据理力争。
“旬安城的案子谁查?以后你的规矩多了。张廷尉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像太守这种管事杂微小之事,笔录就该上交吏府,再由吏府呈之廷尉,以后你就这么办。”
严秉之默声,心中大抵麻木了,这不过又是一鞭笞。
程襄掰指算了算,以前严太守的笔录可以直接上呈,现在要被压两头。这算降了几级?
那陛下舅舅似乎并不关心他带来的惊涛骇浪,做完两件事,就没了陛下架子,一起坐到了席间。
“宫中又要迎个孩子,朕还不知叫什么好。”
程襄才知道萧夫人又有小娃娃了。程襄这回可聪明了,绝不去蹭什么衣服,万一又是个小公主,那就惨了
“你先别急着想叫什么,萧夫人怎么样了?前段时日她说调养得不错,可我总不放心,毕竟她这次发现有孕实在惊险。”苍婧记挂着萧如丝的身子。
“身子是比以前好多了。就是今日赖床,还睡着。”苍祝道。
苍婧听罢稍稍安了心,“想是肚子里的孩子觉得累了。”
“这还得亏宫中侍医给她调理着,”苍祝悠长一叹,“这帮侍医就像蜡烛不点不亮,亏了萧青那老军医给正的。朕召他,可他非但不来,还用一句话噎死了整个宫中医馆。”
“神医说了什么?”程襄可是好奇。
“他在你眼里都是神医了?”
程襄一边点头,一边被萧青拉了过去,“他哪是神医,平日脾气差得好,还爱骗小孩。”
程襄挠了挠头,父亲又在说谎。老军医就是神医啊。
“脾气差是真的。他把黄侍医气得回宫告状,朕就想看看他有多狂,立刻下了召令,让他给萧夫人把脉。谁知马宴去请,人没带到,只带来他一句话。他说侍医看不好病,找军医,那要宫中侍医干什么?”
程襄知道那老军医脾气不怎好,没想到对舅舅也这么凶狠。
苍婧和萧青听了,露出了愁容。这厢军医得罪了侍医,被告了状,又拒绝了陛下召见,难免惹祸上身。
“既然如此,陛下就别勉强他了。他到底是军医,行军打仗总缺不了他。”苍婧剥了个橘子给苍祝,也是为傅司命求个容情。
苍婧之前还有过考量,借这军医给萧如丝看看身子。如今看来不仅是规矩碍手碍脚,连军医的脾气也过不去。
苍祝接过橘子,“虽然这军医无礼傲慢,道朕觉得他此言还真有理,就责问了整个医馆的侍医。他们战战兢兢说了一堆废话,拿人头和朕担保必然让萧夫人平安。既然拿人头立军令状,肯定不敢再出差错。”
“也是,萧夫人再过些日子就该害喜了,缺不了侍医在侧调养。”苍婧道。
此时,一口橘子骇然落出严太守口中,他慌忙捡起,丢到一旁。
苍祝看了他一眼,似怪罪他冒失。他大气不出,只平平缓缓道,“害喜这事我也研究过了,大枣梗米粥,蚕豆红糖糕,肉豆蔻莲子羹。这些可换着食,早晚各食一回,缓解害喜之症。”
大家都嗖嗖地看着严太守,程襄问,“太守什么时候变侍医了?”
严太守揣着个橘子小心翼翼道,“这是做好万全准备,以后我夫人有了娃娃,我得知道怎么办。”
赵蔓芝的脸立刻红透了,“你的准备也太周全了吧。”
“我把成婚后所有的事都记录在册。”严太守不慌不忙道。他的头立刻被赵蔓芝按到了案上。
“是不是严太守记了不该记的东西?红素姐姐才打他?”程襄问着萧青。
萧青摇头可怜地看着他,“许是记了不用记的东西吧。”
此般玩笑,苍祝觉得脸烫。
苍祝最受不了萧青这一点,凡事不爱藏着,就爱显露。他那帮将士啊,老人还好,都已是习惯,新人可是没眼看他。
“严太守爱记东西的毛病好了许多,不过有时候还是改不了,”程襄真诚地看着严秉之,“等成亲时可莫要记了,不然红素姐姐一定生气。”
程襄还很期待三日后的喜酒。
今日的家,宾客众多,苍婧留了他们用膳。
席就设在这阳光甚好的庭间,席间未有那些繁琐的礼仪,也不称什么君臣。萧青只能喝些米粥,随在一侧。他今日没什么口福,程襄的鸡腿还是吃得不香。
苍祝虽然总把严太守瞪得不敢说话,看起来就是在欺负他,可也说要给新人新婚贺礼。
“难得有喜事,从严秉之查赵大夫一案起,已经快五年了吧。如今和赵大夫之女成亲,算是个妙缘。朕决定给赵大夫翻案,复他名望,也好让新人门当户对,好事成双。”
苍祝送出来第一礼,就是彻彻底底复了赵蔓芝的身家。五年来隐藏的真相将公布于众,赵家的冤屈将彻底洗去。
这是五年前的赵蔓芝最希望得到的结果,但于现在的赵蔓芝却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人都不在了。
“多谢陛下。”赵蔓芝笑着接受了这一礼,她笑得并非真心,只是浮于表面罢了。
一皿饭后甜茶递到了苍祝面前,苍婧恳请道,“陛下复了赵家,可圣令别提蔓芝了,免得那些旧事旧人滋扰新人。”
“皇姐说得也是,”苍祝一饮甜茶,又盯着严秉之,“可不管如何,严太守不能单迎亲就好。需遵儒学所记三书六礼娶亲。”
严秉之表面没说什么,赵蔓芝帮着他打圆场,“陛下,三书六礼少说得提前几个月,我三日后就要出嫁了,现在办哪里来得及。”
苍婧在一旁给严秉之说情,“你也不看看严太守这人。他脑袋直接,绕不过那么多弯。他们婚事在即,就不要那么苛责他了。”
但苍祝不认这理,“皇姐给人做亲家,就是朕给人做亲家。严太守要娶这般贵女,总得付出些吧,不然那么容易,心不真。”
等散了席后,严秉之很是可怜,坐在席间委屈极了,“他把我当戒尺好多天了,我的书被他收了,我告假他不批,我娶亲还要整我一回。”
赵蔓芝一搂他的肩安慰他,“你管他说什么,应付应付就是了。别和他较真,他都削你权了,你就知个安生命吧。”
和帝王较真的下场是什么,赵蔓芝想想就知道了,她不想严秉之去赌这个。这也是为何她接受了苍祝给的翻案之礼,日后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点你倒放心,陛下非真是为难严太守。陛下削他的权,是因要变律法之道,不想严太守太出头,以免被别人捉了把柄。”苍婧在侧道。
“真的?”赵蔓芝悬着的心稍稍一落,她可怕苍祝要为难严秉之。
程襄不懂这些,听了就觉好生复杂。他舅舅原来还是为了严太守好吗?
严秉之咬咬牙道,“他削我权,为了什么我管不着。可他说我心不真,我倒是也想证明心真,哪样娶不是娶,反正我要娶你。但我爹娘早死,我叔婶还有两日才到旬安,我又不研究这些三书六礼,还剩三天哪里办得完。”
苍婧也犯了难,“我只知道那是合八字算吉瑞,但具体就不懂了,不知如何帮你,不如找个人给你操办。”
转而,就听到萧青一声短叹,“找我,我懂。”
程襄以为别人兴许会懂,可那个最喜欢坏规矩的父亲怎么会懂。
但见萧青把严太守叫来,二人低语说了片刻,严太守就扶着萧青到了书房。他们看起来要论许久。
苍婧不太明白三书六礼,但她还是对赵蔓芝道,“放心吧,萧青说他懂,就一定能帮严秉之。”
这一天,旬安城里有了圣令:兹赵焕赵大夫冤案重定,为奸佞所构。赵家满门为忠士,令择吉日厚葬。
圣令未提赵家独女赵蔓芝,只在私底下那座旧府续于私宅,落在了赵蔓芝名下。
府里的红绸红缎都挂满了,就等着严太守来娶亲了。再难的事也终归是喜事,可府里有个伤心事,就是那个新来的阿竹,她一个人偷偷地哭。
程襄今天好几次看到她了,八材安慰她好久,“不就是一盅补茶,那长公主和小君侯说得也没错。那是不能喝。今日不能喝,等大将军好了你再做一回不就行了。”
可是那个丫头禁不住说,越说越委屈。
到了夜里,程襄起来上茅房,瞥见她端着茶朝庭间走去。
白日哭得厉害,这么晚却还送茶?
本着军营里学来的警惕劲,程襄偷偷跟了过去,仗着自己身影小,抢占了一个有利的地形。
程襄发现她就在父亲母亲那屋在,端茶在那儿却也不进去。
朦胧半透的纸窗映出了人影,程襄可见他母亲忽而被拽住,坐了下来,靠入父亲怀中。
随后房中传来担忧,“你还疼吗?”
“刚上金疮药,比起之前的药,跟蚊子咬似的。”他父亲跟禀报军情似的。
他母亲定然是不肯安心,“我看看。”
程襄是看不到伤口如何了,不过上了金疮药,那就是伤快好了。
程襄数了数日子,这是父亲苏醒后的第三天,神医算得可真准,还按时辰掐得吗?
“这三日叫我真心悟彻,幸好我回来了。能与夫人在一起,是天底下最好的事了。”
“那你当时还想一个人在军营。”
后来房里说的话很多很多,皆是他父亲在说。程襄没有听得很明白,只听得懂父亲在和母亲说一头牛和一块稻田的事。
他们说了好久,那个阿竹也听了很久。程襄都有点困了,可他的警惕没有松懈,就这样一直暗中观察着。
等父亲说完了,房里安静了一会儿,那窗户纸上的影子一晃,都看不清了。
他母亲说,“以后我们都不要各自担着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他父亲又柔声回道,“与子同甘,与子共苦,与子偕老。”
到了这时,那个丫头又端着茶跑了回去。
程襄算在军营观察过形形色色的人,他有个感觉,这个新来的阿竹,是真的很奇怪,送茶怎么又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