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残躯,试药良田(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4364 字 5个月前

众要官皆来,如旁观曾经的刑场一般。

张长明依照圣令,宣读太主之罪,“太主以面首为主人翁,乃秽乱之罪。授面首广结朝臣富贵,乃异心之罪,与朝中之臣结党营私,聚众闹事乃犯政之罪,派面首谋刺长公主,乃祸乱之罪。兴巫蛊媚道,咒当朝天子,乃大逆不道之罪。”

苍慧听着这些罪,无所动容,“既然定罪何不定个周全,刺杀大将军一罪,怎么不说。”

张长明脸色顿变,这与他所想不一致。

朝官皆惊,廖有一些臣子有些暗想。难怪啊,领兵归来的是邓将军。

苍慧闲看那君臣之间面色各异,便朝九卿之臣道,“我替你们杀一个你们讨厌的人,你们该感谢我。”

九卿收起各色神情,做了一副毫无波澜的假面容。

这般玩弄君臣的把戏,也叫苍祝恼了火,“既然姑母自招,那就记上去。”

“苍祝,你废我千娇,受人唾骂,就想逼我认罪,以此来彰显你的光明磊落,大道仁德。就算走狗对你阿谀奉承,也改不了你是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徒。”苍慧一如之前那般生狠,即便双手双脚绑着铁链,她也没有丝毫的服软。

苍慧一语就挑起了众官面色之异。

“你这些陈词滥调,老生常谈说给谁听?也就是在这里的人听吧。不巧,朕把你们带来,也是为了让他们听听。这周边的耳目也都一起听听吧!”

苍祝一喊,刑场间未有什么风声动,众官眼神皆动,望刑场之周。

苍祝还记挂着今日中了苍慧那激将之计。那他就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行此招摇事。

“那你怎么不叫苍婧来和我对峙?”苍慧得逞般地一笑,“你们姐弟一个为了私情,一个为了私欲来算计我,为何不一起现身。”

“你以为朕会上你的当吗?”皇袍之下是一拳紧握,他开始怀疑,苍慧的服软又是一场蛊惑。她就是想借着这个场合,这个时候,把他的君王之威彻底剿灭。

苍祝岂会应下,他深知他这个姑母想要撕碎些什么。

然世事已不及他左右,一身素衣白裳正朝他们而来,似止水凝望波涛。

苍婧褪去了她在军营染上血的衣,她简发一簪,不顾憔悴,来到此处,她一点不像个长公主。她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因为军营的血还在她的眼前。

“皇姐何必奔波至此。”苍祝心急道。

“陛下无需挂碍,我想姑母答应提审,也是等我许久。”

苍婧拿着一个锦盒,直把锦盒丢到了苍慧面前。

苍慧打开一看,顿时面色凝住。

苍祝为苍慧这个反应感到吃惊,便问苍婧,“这是什么?”

“一件遗物。”苍婧道。

其实锦盒里的东西没什么,就是孙敖的那支匕首。

锦盒是苍婧的东西,刻着煦阳家,匕首上刻着凤英家。

凤英是苍慧当年的公主封号,鲜少人提及了。

她曾经抹去了自己的封号,将府内所有的东西,所有的杀手都刻上了长益家。她极尽所能告诉世人,她的夫君长益侯是个多么威风的人,最后长益侯竟然害怕得自杀而亡。

在她那个亡夫死后,她又把所有的东西换回了她的封号。包括孙敖的背上,也刻着凤英家三个字。

当看到这匕首时,苍慧不可置信,目中竟有哀愤,“你在骗我,是你故意把匕首放进去的。”

“如你所言,来此皆是自私人,为了私情私欲,那为何你就是那个大公无私之人?”苍婧环顾那帮茫然的族亲,那些旁观的臣子,她更不知外头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里。

她要做的就是把苍慧的谎言撕碎,“你们知道是什么让太主如此失态吗?这是她赐给她那个面首的匕首,他当日就是拔出了这把匕首来刺杀本宫。”

苍慧身后的族亲面面相觑,而苍慧已经暴跳如雷,“你满口胡言,分明就是你杀了他,你故意把匕首放在里面。”

“你们听听,她觉得是本宫杀了她的面首,才如此愤恨本宫。”

“苍婧,就是杀的她。”

苍婧低首对上了苍慧诛心弑人的面目,“她不相信是他来杀我,以为是我杀他。我现在告诉她,就是他自己拔的匕首,她还不信。你们知道那个面首临死对本宫说什么吗?他说是她派他来的。”

苍慧顿时哑然。

“他拔出了匕首来杀本宫,可是本宫早知道他来者非善,让家兵警惕,他就被本宫的家兵的刀刺穿了心,”苍婧对苍慧说出了他是如何死的,“他的血流了一地,本宫亲眼看着他断气。”

苍慧听着听着,她的尊傲荡然无存,“你叫我失一人,我也要叫你失一人。”

苍慧拿着匕首向苍婧冲来,她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她不过是在施行的刑地。她身后的带刀小吏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摔在地上。

一个太主,何至狼狈不堪,不过是为了一个面首。

苍婧朝着刑场众人厉声道,“与太主同道者,你们以为她是为了保你们子孙,以谋来日。可她只是为了一个面首。她说我们为了私情私欲,她又何尝不是为了私情私欲?她未曾为你们子孙谋过退路来日,尔等却是在为她的面首鞠躬尽瘁,献出身家性命培葬!”

在场之人皆是震惊,苍祝听之最是嫌恶。他还当苍慧有其他难露祸心,与之旁敲侧击,耗尽心神,岂知她之缘由只是为了一个面首。

“苍慧,你说陛下要对我们斩草除根,又是真是假?”苍慧身后的章世杰骇声问道。

苍祝对此问实在哭笑不得,“朕若要斩草除根,还留你们到今日吗。”

一场荒唐事,看似癫狂的报复,却是因一个面首而被玩弄。苍慧真正的祸心不是别的,是她以为苍婧杀了董彦,所以要让苍婧尝一回失去的痛苦

他们大羞大溃,不再坚持他们无罪之论。

“臣等惑于太主,请陛下开恩!”章世杰喊道。

惑于太主,一言罢,苍慧的头上又多了一罪。

“臣等有愧,惑于太主,望陛下洪恩海涵!”

章世杰认错,所有的族亲跟着认错。他们认罪,把罪推给了苍慧。

苍慧成了众矢之的,她被弃了。那么苍慧认不认罪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的族亲认了。

苍祝定下判罚,“众卿惑于太主,其罪皆由太主担之。”

族亲朝着天子拜谒,“陛下圣明仁德!”

过后张长明拜叩大喊,“陛下宽厚仁德,万民之幸!”

随着张廷尉的高呼,众臣皆拜。

苍祝完成了一场以示仁德的判罚。

苍慧听着声声奉承,大笑不已,“荒谬啊荒谬!”

她笑这里的人荒谬,也笑自己荒谬。

她的这一场谋划从南山楼开始,一开始她是为了保住冯千娇的后位,可直到他死在大将军府的那一日起,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那个面首。

但怎知是那个面首背叛她。

“他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枉我对他那么好,他竟然用死来背叛我!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他为什么要去找你?他为什么要帮你?”苍慧嗔狂不已,她不明白,董彦为什么背叛她。她擡头望着苍婧,终于寻到了一个缘由。苍慧手指颤颤指着苍婧,“是你,”又指着苍祝,“是你们,你们把他放在我身边!”

苍婧和苍祝都冷冷看着她,苍慧确信她寻到了缘由,那确实是真相的一部分。

苍慧为一个面首的伤心彻底止损,她只有后悔,“本宫当初应该选容美人那个蠢人,她们家的人笨多了。”

她开始懊悔,那时的她,如果选了容美人,那么今朝一定风生水起。

她追悔莫及,“苍婧,你总是替苍祝算计本宫,你就不怕他算计你吗。”

没有等苍婧反应过来,苍祝就已站出身,“满口胡言,把她给我押回去。”

苍慧又回到了那个高傲的样子,“苍祝,你不想判我了?还是你不敢让他们听一听?”

“带下去,把她带下去!”苍祝大喊道。

张长明意识到了苍祝改变了主意,这其中还有一件牵扯着帝王的事。他立刻宣道,“太主无德,不敬陛下,按律,行六十大板,押下去!”

苍慧她被身后的小吏拖着,她依然漠视这场判罚,用尽全力地挣扎,“你们看看,看看这个廷尉,他就是苍祝的狗腿子。什么按律按法,是苍祝要让谁死,他就让谁死而已。他今朝逼我,明朝逼的就是你们。”

朝政是一场揣摩人心的游戏,帝王会,臣子会,曾经的凤英长公主当然也会。在吏府多日的她,足以看出张长明的酷法让朝中忌惮,并而自危,并而有怨。

苍祝终于迟疑了,他的圣明仁德因为苍慧的这一番话蒙羞。

“苍祝,你不是说你仁德吗?你不敢听吗?”

在苍慧的嘶喊声中,传出了一道沉音,“太主口中从无真言,何须再听。陛下宽厚仁德,会给你个好去处。”

苍慧惊望着苍婧。

苍婧竟然说她口中无真言,她自欺欺人地要结束这场旁观,让一切没入黑暗。

苍祝背过了身,“太主累累罪孽,罄竹难书。朕念其为朕长辈,将其永囚温泉行宫。”

“为什么是那里!”苍慧怒问着。那是一座她献给苍祝的行宫。那座行宫也大有来头,是她那个面首当日说要建的。

“朕仁德宽厚。”苍祝给出来她答案。

行刑的小吏一杖打下,苍慧就挣扎一回。四个小吏按着她的四肢,把六十杖打完。

一杖又一杖,把太主的所有自尊打灭,苍慧在寂静的黑暗处,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她的高傲荡然无存,浑身瘫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天真得很黑,夜色里,无人处,藏了一个冷眼旁观的长公主。

白衣醒目,将夜色的昏浊割裂成了对半。

躺在那里的苍慧没有了任何的尊严,她在黑夜中望着那片白衣,“他根本没把你当人。他可以有无数个办法让给千娇下药,却要你亲自敬酒,为什么?因为没什么比他姐姐敬新妇更万无一失。你知道我在你以前的府邸发现了什么吗?就是我给千娇的药。”

苍婧未出一声。

“我给千娇喝什么药,他就让你府里的侍医给你喝。你和千娇一样,都是喝了一剂温热破寒的药加一剂去热积寒的药。你的侍医权衡下一次的药量,他凭此千娇加药。一剂温热破寒,一剂破温加寒,喝下去肚子不会疼,而是积寒入骨,永无子嗣。”

这是苍慧数次要扯破的算计,但苍婧说她口中从无真言,那她说什么都成了假话。

苍婧拂去了眼底一道湿腻,转身而去。

那身白衣走了,苍慧受了刑的身微动,急恼不已,“什么为了保千娇的命,他看着我们千娇单纯好骗,他是为了他的皇位!他说千娇因无子而弃,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再自欺欺人,来日你也必因无子被萧青所弃!”

白衣一步一行,没入宫巷。

苍慧看着一片黑漆漆的天,感觉到了皇权在天的压制。在她的父皇和弟弟身上,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这种压制。

她只剩一副伤躯,用着这伤躯暴怒不已,看起来却像疯子。

苍慧说的这些事,苍婧听得大抵已经再无感知,只有那最后一句,扎入了心底。

她想为了萧青,为自己辩驳一回。但既然认了苍慧所说都是妄言,是谎言,那她就一字不能说。

长长的巷口似时光回溯,往事不住流转在眼。

苍婧就像回到了那个时候,元年之初,在这宫里举办了一场帝后的大婚。苍祝以救冯千娇的性命为由,把寒酒给了苍婧……

然后,冯千娇开始看病,百里扶央入说要给她治体寒之症。

苍婧仿佛又尝了一遍那些药,苦味就在口舌之间蔓延。

她以为回到旬安的代价是一觞寒酒,她没想到会是一次又一次。

她常觉百里扶央的药太苦了,他却还执着地说要给她治好。她还嘲笑过他,他永远看不好。

如今回想起来,她一副破败的残躯原来是试药的良田。

冯千娇看病,她吃药。她们两人永远好不了。

这世上还有一种悲哀,是苍婧不能再为这些事感到疼痛。是她告诉自己,她应该麻木。

等苍婧走出宫巷的时候,她依旧平静如常,一切的波澜都停留在了那个长道里。

长道的另一头,苍慧已经被人架走了,她还在念着,“本宫只做错了一件事,本宫就是对一些男人太好,让他们不知恩情,”苍慧像认人宰割的羔羊,没有了生气,“养条狗都知道护主,他们却总用死来背叛本宫。”

苍慧永远想不明白为他为什么背叛她,她永远也不知道董彦就是孙敖。

那个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在她身边那么久。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她,但他要用另外一种手段去报复她。

苍婧在离开皇城后想到了一个答案。也许孙敖是希望他的仇人和他这个面首一样身败名裂吧。

从此,一个丧失所有心力的太主被囚入了清河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