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蔓芝口中的糕点一瞬落在了衣上。嘴角还都是糕点渣。
苍婧拿起绢帕一擦她嘴角,“都要出嫁了,还像小孩子。”
赵蔓芝不好意思地拿起掉落的糕点,拍了拍衣裙,她两指一比划,“我的俸禄才那么一点点,就算用严秉之的钱,也买不下来。”
苍婧一捏赵蔓芝的脸,“我出钱送你当新婚贺礼,再给你备点嫁妆。”
“公主姐姐,这钱我还不起的。”
“还什么,我就是你娘家人。你的首饰在我府邸,嫁衣我让管家去拿,顺便让他知会严秉之,他迎亲当天就到大将军府门口,那天我送你出去府。府里红绸红缎我都要挂起来,就是为你贺喜。如果以后严秉之惹你生气,你就跑回来,我不叫他欺负你。”
赵蔓芝嘴里还留着糕点的甜味,但一瞬就被泪冲得怪咸了。
“不能哭,新娘子哭了就不好看。”苍婧擦过赵蔓芝眼角,为她挑选着首饰布匹。只愿她出嫁之日,是人间最得意的人。
一芳阁内初有贵客,又逢贵客。
珠帘相映,苍婧见到了方盈齐与周辰同来,相望之中,互相点头致意。
周辰朝苍婧招了招手,看起来是有些事。苍婧姑且叫赵蔓芝好生挑着,就朝周辰走去。
周辰拉过苍婧到一旁,“大将军还没有消息吗?”
苍婧一听,神情多有些恍惚,“还没有。”
本是关怀却多惹人心疼,周辰几分愧疚,“大将军心中牵挂你,一定会平安归来。”
苍婧傻傻一笑,“是啊。”
他答应过她的,一定会回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画的越来越不好了,所以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苍婧还在失落时,赵蔓芝忽然冲出,一把把她拉了进去,“你看,那是不是军营的那个老军医。”
赵蔓芝带苍婧到了窗户口,顺着赵蔓芝所指之处,那是一芳阁对面的药铺。
有个穿着粗布衣的老头在药铺里选药,来来回回地走,那身形样貌正是傅司命。
“他不是跟着萧青去打仗了吗?”苍婧为眼前之景所惊,他们出征未有归来的消息,为何傅司命会在此?
怔怔之间,赵蔓芝早已如一阵风般跑了出去。苍婧很浑噩,来不及细想,跟着赵蔓芝走去,出门时还崴了一脚。
周辰一把扶住了她,“出什么事了?怎么你们这么急?”
苍婧强作冷静,“没事,你和平南公好好地在这儿,肚子里的孩子你得小心着。”
苍婧扶着墙跑下下去,腿脚还是抽疼的。等她下去时,赵蔓芝已经当街把傅司命给扣下了。
苍婧站在一芳阁门前,大抵是跑得太急,气血冲了头,晕晕的。
随后街旁一铺又出来一个穿着粗衣的年轻男子,提着药材,赵蔓芝大呵一声,“公主姐姐,陆将军他也在!”
四人相望皆是震惊,那男子抱着药材转头就跑,口中喊着,“认错人了!”
赵蔓芝踢了街边一棍,把他绊下,跑了没几步的男子摔了一跤才停下。
当街捉获的两人缄默无声,被赵蔓芝拿着木棍威胁入了马车。随后赵蔓芝扶着苍婧上了马车,马车顿如审讯的密室,赵蔓芝开始了盘问。
“你们为什么见了我们就跑!”
赵蔓芝手执木棍抵在车壁,木棍正好卡在他们二人肩头。赵蔓芝死盯着这两个军营中人,没有半分留情。
陆平安避身不答,傅司命又掩着脸。
车里弥漫着药味,熏得人难受。
苍婧一直低头看着那堆药材,他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买药材,那定然是为了治伤。可治伤就治伤,穿得掩人耳目就多少有点可疑。
“大军没有回来,你们回来了,也没有一个知会,”苍婧心头一紧,“是不是萧青出事了。”
陆平安赶紧一踢傅司命,傅司命缩了缩脚。他们二人的扭捏都在两个女子眼底。
赵蔓芝一踩陆平安的脚,“如实招来!”
陆平安痛没觉得,脑子倒是一震,这姑娘到底是当了太守的捕役,审问人不带虚的。
陆平安抽着他的脚,奈何被卡得死死的,丝丝隐隐的痛这才从脚趾传来,简直是钻心折磨。
陆平安忍着疼,一推傅司命,“你是大夫,医者仁心,总不能见我如此吧。”
傅司命同情地一望陆平安,“你再忍忍吧,也没多大事,死不了。”
陆平安十指蜷曲着,他也想做个视死如归之人。可这又不是在打仗,而且他又不能打女人,这疼又蚂蚁挠心。
陆平安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又推了傅司命,“这事儿迟早会被人知道,要不招了吧。”
傅司命犹豫片刻,道,“那你招。”
陆平安的脚趾实在太疼了,他按着傅司命的肩,他有多疼,就想让傅司命有多疼,“你是大夫,你说起来更方便。”
傅司命甩开了陆平安,一板一眼道,“你是将军,军中之事,我小小的军医说什么。”
“你们两个哪来这么多废话。”赵蔓芝一棍紧逼喉间,陆平安和傅司命都咽了咽口水。
沉寂之时,车中一声抽泣,“他到底怎么了。”
苍婧想保持冷静,然牵挂萧青,又实在心急,最后莫过泪流。
陆平安最是手忙脚乱,“长公主,你看,我与大将军是好兄弟。他比我官大,我认他当兄长,那你就是我嫂子。”
赵蔓芝气极,扔了木棍,掐了陆平安的脖子,“我公主姐姐等大将军那么久,你能不能少点废话,认什么亲戚!”
“我说兄弟,你为什么总审我不审他。”陆平安喊冤叫屈,捉了两个人,凭什么受刑的就他一个。
“人家是老人家,要以老为尊。”赵蔓芝没有用多大的力,可她阴阳怪气一说,陆平安已经被吓呆了。
这姑娘他以前看上过,因为那一见觉得她好看温柔,但谁知她喜欢打架,认了兄弟。
陆平安以为她顶多性子烈些,如今看看她娇嫩的脸蛋,只能看到铜铃般大的双目,陆平安觉得见了夜叉了。他又拉着傅司命,“你是老人家,人家尊老,你得爱幼吧,我还年轻,还没娶媳妇。我兄弟下手又狠,我真的受不住了。”
傅司命被陆平安扒拉着求救,他倒不是可怜陆平安那点委屈,只是活了大半辈子,没遇到过这么为难的事。
一个老头不好见一个夜叉般的姑娘,一个哭得胡思乱想的姑娘。
“别多想,没有那么严重。”傅司命松了口。
陆平安这才被赵蔓芝放过,赶紧大喘了几口气。
“那是真的出事了。”苍婧的泪挂在下巴处,她一手抵着下巴,没出多少声,双眼怔怔望着车外。
“被捅了一刀。”陆平安道。说罢,他就被傅司命一掌风削过了脑袋。
苍婧咬着指甲泪入唇角,须臾后,道,“蔓芝,你把首饰选好,让掌柜报到府上。”
“都出事了,我哪有心思去选这些。你要去哪里,我陪你。”赵蔓芝挽着苍婧,很是担忧。
“出不了多大的事,否则他们哪会出来。我待会儿就和他们去军营看看。”苍婧反手拍了拍赵蔓芝。
赵蔓芝没有再坚持,这个公主素来要强,她现在连头都不肯转,定然哭得难看。可她不乐意让人瞧她难受。
“好吧,那你得照顾好自己。”赵蔓芝下了车。
鸟雀鸣惊天空,车帘落下,苍婧始终没有让赵蔓芝看到她的脸。本为大喜来贺,何故添其忧,一路马车直往军营而去。
城北军营的大将军营帐灯火幽闭,营帘紧落,入营帐,炭火烧得热。
“母亲!”一个快若小兔的影子冲了过来,抱住了苍婧。
苍婧感觉到了程襄在害怕,护住了他的后脑勺。程襄想要说些什么,又实乃说个明白,只有眼泪在打转。
“没事,母亲来了,这里有我。”
“母亲,父亲会好起来的对不对。”程襄擡头问道。
苍婧不知该怎么回答,她都不知萧青伤成何样了。
一时之愣,陆平安朝程襄招着手,“小君侯,你母亲在这儿,会没事的,我先带你回营帐。”
程襄的双手紧握,他看了看床边,心想,“可母亲不是军医啊。”
但苍婧生硬地朝程襄点了点头,程襄就跟着陆平安出了营帐。
此处还有宫中的黄侍医,苍婧压下了心头的慌乱,倒是黄侍医见苍婧而来大惊。苍婧一指抵唇,叫他掩口不敢出声。
宫中侍医在,就是说苍祝早就知道了。可秘而不告,定有缘由,苍婧只当没有见到侍医一般。
来时还是急冲冲,到了这里苍婧望而却步。床上的人盖着一床厚被,唇色虚白,未醒。
苍婧浑身的血都凝在心口一样,压得她喘息难受,行步都成了艰难。那个走时还好好的人,又增了伤,还不知睡在哪个梦里不醒来。
苍婧一提床被,想看伤势,被傅司命压下,“不可受寒。”
苍婧松了手,浅望那昏睡的人片刻,实难止住伤心,转头掩了面。
军营里少见女子落泪,苍婧没有哭出声来。
傅司命把药都卸下来,陆平安一进来,他就对陆平安道,“给我打下手,把药磨碎。”
“这不有个侍医,你让他打下手啊。”陆平安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了石臼。
傅司命没瞧黄侍医,“姓魏的是差他在这里守夜。”
黄侍医气地胡子一瞪,只在一旁看着,未动身。
几味药材放入了石臼里,营帐里就听到捣药磨药的声音。
需要研磨的药很多,咚咚的在苍婧耳边响。她缓着充斥心头的哀切,起了身走去,“我也来帮忙吧。”
傅司命先是一愣,那长公主的眼睛已经肿了,他还是把一旁的石臼递给了苍婧。
三个人默声无言,只忙着手中的活,好像那样就会轻松许多。
一堆药磨完,傅司命就去给萧青敷上,还指着另一堆道,“这些都磨了,难得有会办事的人在,省得下回我自己赶着。”
“你这老头真是铁石心肠,也不带这么使唤人吧,”陆平安心有憋闷,又看了眼苍婧,他可不是傅司命那样无情冷血之人,“长公主,他这是故意把我们当苦力,你要不去歇会儿,我来。”
苍婧没有停下来,陆平安就不说话了。
磨了好一会儿的药,苍婧平静了很多,她终是问,“到底怎么回事?”
陆平安垂头加快捣起了药,随那石棒的敲击声,可听出他多有愤恨。
“我们在落川城守株待兔,大将军亲手了结了阿迪勒大军,斩了那阿迪勒。仗一打完我们马上撤出回到朔方。战事告捷,大家都在庆贺,喝酒吃肉,铁甲都脱了,谁知就在这时有人捅了大将军一刀。”
陆平安在苍婧身边说着,还有所斟酌极为小心。
陆平安不敢多言那时的凶狠,他转而道,“不过长公主放心,大将军刀伤已经缝合。要说这场面我都没见过,这老头竟然能用头发丝缝腹伤,两寸那么深的伤口,一层层的缝。那是生缝,大将军硬是忍了下来。”
傅司命抹完了药,立刻插话道,“缝伤这种事你就少说点。”
这些见血之事,傅司命不知这个公主听了会不会怕,又会不会更难受。
他又道,“长公主别太担心,大将军腹伤深,伤及肠胃,寻常治法两个多月,且肠胃淤血不尽,难保日后。我未按寻常法子,以生肌去腐之药涂之伤口,又以安神为主让他好生修养,喂以特制流食养肠胃。”
傅司命尽量说得平淡些,显得没那么严重。可这引了黄侍医的不满,傅司命两眼一瞪,侍医就没敢出声。
“这是最后一道关,加以祛瘀生血之药,此药烈,将引些寒症出来。三天前他开始发高烧,等烧退了,他醒来之后,两三日淤血排尽,不出七日,伤口就可愈合。”傅司命道。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苍婧缓了好几口气,不让自己多想萧青的伤好还是不好。
军营里不是个大悲大伤的地方,萧青的军营更不是一个大将军受了伤就要崩溃的军营。
“十日前。”陆平安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们瞒了十天。
苍婧回头望了眼萧青,“若大将军遇刺的消息传到韩邪,那一场胜利又会变了局面。所以你们分了两路,萧青和你们先回来的,而大军是要晚着几天,风风光光地回来。对不对。”
“没错。”陆平安道。
苍婧又沉默了一会儿。可是为什么,他回来了也不找人和她说一声。已经十天了啊,苍祝早早知道了,唯独她不知。
“大将军反复叮嘱,无论如何都不要走漏风声,特别不能让长公主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他是怕你担心。”陆平安赶紧道。
傅司命有一种想把陆平安的嘴缝上的冲动,“你不会说话就少说话。”
“我说错了吗,在路上他就老念叨着不要告诉长公主,不要告诉长公主。一回旬安陛下来见他,他连地都下不了,还在那说‘不要告诉婧儿’,”陆平安学了萧青几分口吻,一指傅司命,“这当时你也在场。”
“你少说点话,大将军还能醒得快点,”傅司命抓了点药,就把药包给陆平安,“把这调成糊,赶紧的。”
陆平安被推到一旁,没再多说大将军如何吩咐。
苍婧失魂落魄间,心间又有一恨,“害大将军的那个人是谁。”
陆平安正欲开口,被傅司命抢了先,“这些皇家的事,我们搞不明白。”
皇家的事,傅司命已经透露了一些什么。苍婧没有再多问,帮着傅司命把药都磨了。
后来傅司命把那碗米糊一样的东西,喂萧青喝下。
黄侍医在一旁,总显得有异议,但傅司命回回都把他瞪得不敢说话。
苍婧就守在萧青身边,亦对黄侍医道,“你在这里守夜,别担心了。军医上过战场,大伤小伤都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