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臣官有腿软一跪者,亦有难思其意者。
苍慧红装盛艳,难消面色苍白,“苍祝,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心眼了。”
苍祝睨看苍慧,“是姑母从来没有认清朕。”
楼中纷纷乱乱,人心惶惶,萧然如见了救星,朝着苍祝伸手,在笼中嘶喊哭诉,“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苍祝未理那哭喊,但望众臣,众臣俯身而跪。
“众卿常曰朕不听卿言,黑白不分。朕若黑白不分,今日大可赐尔等死罪,株连九族。然朕深知,众卿为太主所惑,非乱臣贼子。今日之过,罚俸三年。”
苍祝低头一望,满目失望,他把这些人想得太好。他以为让他们知道萧青无心仕途,他们就会罢手,岂知是变本加厉,要除之后快。
“朕有一言,要你们听清楚。朕之志在江山,众卿之志在自身。众卿之利,为朕所寡,众卿之势,为朕所削。若不得兴旺江山者,莫再道忠心难报。”
此令一下,群臣皆哀。
一场盛宴,结束得仓促,一声不甘由自刘昂,“陛下为何一意孤行,只任用陛下所信之人。”
“那你何尝不是一意孤行?”苍祝走至刘昂身前,这个广行正道,独郁难舒的老臣,仍是不知他之失意为何。
“什么君心被惑,什么世道颠覆,颠覆的是你们心中的天下,非朕的天下。你们觉得朕不听忠言,不过是觉得朕不听你们的话。朕也很想问问,朕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为什么要把你们奉在朝堂之央?”
帝王出此逆言狂语,引众臣震愕难解,“陛下,我等为官数十载,矜矜业业,从未被如此苛责!”
“这是你们的事,你们不是自认很擅长揣测君心吗?”苍祝纸扇一擡,“带他们下去领罚。”
皇城军开了路,连拽带拉,赶着臣官出了楼。
臣官忧声一片出楼门,他们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帝王,要如此强硬执拗,非要与历朝历代不同。无论他所做之事,所行之道,都是前无古人。
这一夜,南山楼中灯火依旧,萧然哭诉不已。
只他不知,苍祝与萧青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他的求情得不到任何怜悯。
苍祝让吏府的人打开了囚笼,把他拖了出来。萧然以为得救,可苍祝却是判罚,“中郎将今日起罢官免职,杖行五十。”
萧然听罚,俯首而叩头,“陛下,奴……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萧然语无伦次,不听摸着自己的脖子,他在庆幸至少人头保住了。
苍慧看着那一声声叩首,对苍祝道,“你看看他多贱啊。”
萧然低头不敢说话,萧青又郁气难消,“我带他去吏府领罪。”
苍婧多少担心,一抓萧青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
萧青与她点了点头。
“那你们先走吧。”苍祝只是望着苍慧,有些账确实是要他一人和她算算。
苍慧在皇城军的强押下,愈发得倔强,“陛下有新亲,不敢让他们看看你如何对付我这个旧亲吗!”
苍祝眸光如霜,纸扇扬长一落,“姑母原来知道怕,想让人见证。好,你们都留下,晚点出去领罚,陪陪她,给她壮壮胆。”
苍慧跪直了身,无比厌烦地一望苍祝,“装模作样的本事不小,你不该诛九族吗?还是因为你是九族之一?”
苍慧眼中带着些许讽笑,苍祝仍不为其激怒,“萧然有没有结党营私,朕难道不知道。”
“你和苍婧就是喜欢和奴混在一起。你知不知奴有多卑贱?你晋升的这个中郎将,刚才还像奴一样被我关在笼子里,像狗一样对我摇尾乞怜。”
“可若没有他,朕怎么能够在今天见到姑母的败北呢。”苍祝悠悠道。
在苍慧的映象里,苍祝还是那个大平初登位的小皇帝。他脾气最冲,容易被激怒,总是自大又输得彻底。
“你在利用一个奴引我上钩?”
苍慧还不习惯输给苍祝,她只输给过她的母亲。因为她的长公主之位就是被她母亲褫夺了。
苍祝来回开合着扇子,观扇上之画,言辞冷冷,“毕竟你也很喜欢钓上这些人,你府中的主人翁就是一个面首。”
苍慧心火一旺,烧之激昂,“那也没有奴贱,这个奴还觉得他弟弟的官位、女人原本应该是他的,”苍慧反看着萧青,萧青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如果觉得我说得不够仔细,你还可以到今日掌簿的记录上看看,日后更可到太史府史书上来来回回读读。你哥哥被苍婧泼了一脸的酒,你说他贱不贱。”
苍慧的笑声再起,无比刺耳。
这放肆的取笑,戳痛了萧青的心,也戳痛了苍婧的心。
苍婧皱眉闭目,萧青就在她身边,却无多安宁。
“够了!”苍祝呵止道。
“听不下去了,这不就是你亲自选的人吗?你用这样的人来擡举萧如丝,萧如丝的亲眷是你想得那样好吗?我们千娇天之娇女,你却想废她,你凭什么废她。”
声声质问,苍祝指间一紧又一紧,许久才道,“朕何时说过要废后。”
“呸,”苍慧唾弃不已,“你说不出口。你的中郎将可是替你说了,你是嫌我们千娇无子,才要废后。”
萧然两面都不敢擡头,只敢望着眼前的大理石砖。他就是因为此言才被苍慧抓住。但萧然不知,为什么说皇后无子,苍慧就一定要萧青到,不到就要他的命。
“苍祝,你嫌千娇无子废她,可要不是你下毒,千娇怎么可能生不了孩子,”苍慧一时悲从中来,眼中多了一道深泪,“你真毒,为了让千娇无子,你让你姐姐以身饮毒,我们千娇此生无子,你姐姐也彻底绝了子嗣。”
往事浮现在眼,那日的酒有多毒,那时苍婧有痛,萧青都亲眼所见。这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事,再度听闻前因后果,他的眼神骤然一变,直望苍祝。
苍婧就像整颗心被捏住一样,这些事本应该忘得干净,但苍慧提起来,自然别有他意。
苍婧用了很久才恢复平静,“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苍慧冷眼一看,亦是嘲讽,“你还挺护着你弟弟,他这么对你,你还帮他。”
苍婧不理此乱心之言,仍道,“你在大婚之日前和太后说了什么,让她要你女儿的命。”
苍慧怔怔不能言,耳边就是那一句她对李温的豪言,“你就好好做我的奴,等我们千娇生下皇子,这大平就是以我为尊。”
“你胡说,李温她本来就是我的奴,她怎么敢!”苍慧还不敢相信,因为她的一句话,那大婚当天李温就要冯千娇的命。
“你又怎么知道她甘心做你的奴。就是因为你那一刻的狂妄,皇后被断了生路。只有皇后无子,李温才愿意放过她。”苍婧道。
一些事藏了太久,没有人提过,苍祝也没有辩驳过,苍婧替他说了。
苍慧想起了李温这些年在宫里的点点滴滴,想起她在入宫前的野心勃勃。一口重气逆上心头,卡在咽喉。她的傲慢消了一半,被身后的皇城军用力一压肩,就跪倒在地。
苍慧用力擡起头,好似可笑地望着苍婧,“照你这么说,那天的酒是为了让李温放过千娇。那日后一回又一回的毒又是为了什么?”
苍婧缓缓一退,微晃着身躯。
苍祝急道,“皇姐你别听她的。”
苍慧压着唇边一口寒气,多是发抖,“苍婧,你好好想想,为了保住千娇的命,所以要让她无子,这样的谎言你也相信?是他清楚,只有我们千娇为后,他才可以为帝。他借千娇来保他的皇位,但他不想千娇做他的皇后。千娇无子,必然做不了长久的皇后,所以他必须保证千娇永远看不好。”
苍祝一扇扔到苍慧头上,“你住口!”
苍慧不顾疼,恨切入骨,“我替我们千娇请了很多大夫,用了很多的药,她的寒症越看越差,越看越不好。我让人去查她的饮食,她的起居,查啊查,查到了你的头上,”苍慧眼角留上着一道扇子打过的深痕,她发了狂一般挣扎,要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像苍祝这样多疑的人,怎么可能相信一回药就能绝了千娇的子嗣,他担心啊,担心我看好千娇……”
“把她的嘴堵上!”苍祝失态喊道。
苍慧的狐毛披衣被扯破,一团狐毛塞入了她口中,她再也说不出一字,只能吼着。她瞪着眼,暴怒地望着苍婧,眼底红透。
苍婧的面容如陨灭的娇花,那些强压心头的往事都呼之欲出,冲破心房。
大平的天子已经没了尊态,低掩了声,“她骗你的,你不要信。”
苍祝再次感觉到了那个眼神,是来自萧青。凡是触及苍婧之事,萧青的目光都会变得可怕渗人。
在苍祝大婚当日,在苍婧饮酒倒下的那一刻,萧青也曾那么短短一瞬看过苍祝。
那时为奴的萧青,许有一点忌惮,那时他心里的痛和忿只敢露出一瞬。后来是苍婧放弃长公主之位,萧青让苍祝体会到了完败凌迟之感,现在,萧青的目光又是如此之重。
当这些已经过去的事再度翻开,萧青的眼神落在身上,苍祝已觉在历经剔骨砍肉。
月光照满楼阙,吏府和皇城军都在这里。苍婧一瞬惊醒,这里是只有天子才可以调动的人马,他们给与了苍婧最醒目的提醒。
苍慧不断朝着苍慧吼着,就算被堵住了嘴,也无法阻挡她心口之言。
苍婧又退了许多步。
苍祝在这里,萧青也在这里。
“你休想离间!”苍婧用尽浑身的力气喊道。
她这一喊,才叫萧青收回了目光。
苍慧奋力直起身,又被身后的人扣住双臂。她似而发怒,似而痴笑。
苍祝立刻随着苍婧道,“没错,你休想离间。你到现在还不知皇后为什么无子?这都是你害的!”
苍慧恶狠狠盯着苍祝。
苍祝已经彻底被激怒,“是你害了皇后。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把她往死路上推。朕可以容忍无子的皇后,但你没有教好女儿,你让她只知道娇纵,只知道任性。不是朕容不了皇后,是容不了你。”
苍祝说出了藏了心底很久的事,这些年,他无数次想要在苍慧面前撕破这层脸皮。
苍慧扭曲了面容。她不停地嘶吼,泪不断涌出,她要把这些年的埋怨倾述而出。但她说不出。
苍祝知道苍慧想说什么,她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他已经听了太多次这样的话,这一回他不再忍受。
“朕告诉你,朕的太子之位是父皇亲封,没有你,朕一样可以当天子。从来不是朕要靠你们当天子,是你要靠朕让你的女儿当皇后,是那时的李皇后要靠你当太后。”
苍慧再也出不了一声,苍祝的残酷出乎她的想象。
苍祝下了圣令,“从此太主禁足府门思过,不得出府,亦不许任何人探视,”只在令下之时,苍祝目中有如怒兽之凶光,“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任何人都不许吐露出半个字。”
苍祝那一眼正好望着萧然,萧然战战兢兢地不敢言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