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一步上前,“看需要靠这么近吗?”
伏耶退了一步,“这下我相信,若你我不在战场相逢,那副画像确实会让你输。”
伏耶举觞未饮,以袖遮了眼,遮去他眼中伤意罢了。
苍婧握住萧青的指,擡头与他道,“不必太紧张,他是因为嫆妹妹救的我。”
苍婧依稀感觉如此,若非与苍嫆有一点相似,伏耶就不会这么注意她了。
透过萧青的一臂,伏耶可见苍婧澈亮的眼眸。他能在苍婧身上寻到一些和苍嫆相像之处。
一丝半缕,都让伏耶恍惚在想,如果三公主现在活着,会怎么样。他更不敢想,如果三公主还活着,他和三公主又会怎么样。
伏耶的伤愁不可流露太多,转瞬在他的深眸里化作顽劣,“虽然你们都不喜欢我,不过无所谓,姐姐。”
伏耶又叫了一声姐姐,苍婧一手拉回了萧青,让他回到了席位。
“他叫你姐姐,总感觉在占我便宜。”萧青与苍婧低声道。
“是因为嫆妹妹叫的吧。”苍婧拍着萧青的手背,他今日实在不太冷静。一是因长丽台一事,二是那伏耶之仇又增了一个恩。
伏耶看那二人相依相伴,心痛如绞。举酒至殿中,边走边道,“你们说恩怨分明,打算怎么报恩,怎么报怨?”
苍婧举酒先干为敬,“你救的是我,以私人之恩,你希望我如何报恩?”
伏耶回头望来,那个姐姐与三公主像了一点点,可心思和那个大将军类似。她没有苍嫆那份柔弱,眼睛也比画上的更凶。
伏耶心想,“难怪她会自己选,还选了很无趣的大将军。”
“我救的是大平长公主,难道不是大平该给我报恩吗?”伏耶道。
萧青就道,“可你也作乱旬安,大平对你还有仇。”
“那不就简单了,报恩就放我回去,报仇就等下一次再来杀我。”伏耶一酒相敬萧青,仍望那处二人相伴。
萧青举觞随他一饮,“你想得倒是美。”
“别急着拒绝,恩说了,接下来就都是怨了。”伏耶纵望大平的国主,苍祝感觉到伏耶的转变。一下成了帝王对帝王的挑战。
苍祝未动声色,举了空觞到萧如丝面前。萧如丝淡然处之,为苍祝添了一觞。
苍祝与伏耶道,“你敢独自出来,就不怕江山易主?”
苍祝比起在瑞家村已是冷静从容许多。伏耶未以帝王之态得胜意,就又踱在这迎客之殿。
“想做单于的人不少,我哪里杀得干净。还不如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夺上一夺。等我回去,他们应该互相杀得差不多了。”伏耶举觞望明月,明月照满他孤影。
一觞酒,多算谋。萧青已是熟知无比,“你还是老手段,喜欢借刀杀人,隔岸观火。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报恩就会放你回去。”
“大将军实在煞风景。韩邪有的是人想当君王,就和你们大平一样。”
苍祝握着酒觞,得此讽,饮之不下。
“我们那边单于继任快得很,我人在这里,那里不是就有新任单于了吗?那群蠢货可不会像我和你们一起说说话。”
“你除了会说话,不也会杀人?你的兄长阿迪勒正在边境扰事,你和他不一样吗?”萧青确信,伏耶只会比阿迪勒更难对付。
“那个蠢货脑子里只有两件事,杀人和睡女人,”伏耶说之轻蔑,从怀中拿出一本长书,递给了苍祝,“我是来出使的,那么还要做件使臣该做的事。”
此书乃是议和书。
苍祝扫了一眼,没有收下,“朕记得先帝在时,你们曾经烧了我们的议和书。”
苍祝比伏耶想象的还要狠些,他还以为瑞家村搓了搓他的锐气。
伏耶收起了议和书,“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敢应战了。那我不当使臣了,今日就当我们饮酒一场,我讨你们报恩,放我回去,这样你们也算恩怨分明了吧。”
苍祝这才看了一眼伏耶,“朕看你是没辙了。”
“我此行带了几个人,让他们暂时别出来。如果我实在出不去,他们很快会让你的臣民都知道瑞家村的事。太后那档子乱事,你颜面何存?”
“你在威胁朕。”苍祝握紧了酒觞,头一回见了个玩弄人心的韩邪人。
“小小手段,我知道你最看重面子。”伏耶向苍祝敬了一酒。
“于公,朕不想放你,但是于私,”苍祝望了萧青一眼,“萧青,这件事你来决定。”
伏耶轻笑一声,“原来是你不仅好面子,还害怕选择。”
苍祝一下握拳,萧如丝按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道,“陛下,万不可再中了伏耶的激将法。”
萧青在酒旁画了一圈又一圈,似在下棋般地选个落子处。
苍婧指着一处,指尖就落在那儿。
二人相望一眼,萧青起身就与伏耶作揖,“多谢你救了我夫人,那就依你,放你回去。”
伏耶惊讶于萧青的果断,“大将军这会儿变得有意思了。你是替你们陛下顾全他的面子,还是真的感谢我救了姐姐?”
苍婧随之起身,“我夫君代我放你,多谢你因嫆妹妹救了我,这个理由可满意?”
唯独听到了苍嫆,伏耶才掩了声,“原来姐姐这样狠心。”
“我从来狠心,不过不及你来此给的见面礼。”苍婧又道。
“没错,”伏耶满饮酒下,在敌国他谈不了谁比谁狠心,“希望你们放我走后,不要后悔,因为你们有句话叫放虎归山。”
萧青淡淡一望,“你们那里又不是只有你一条老虎,就像你说的,无论是谁继位,依然会和我们作对。我放你回去,是生是死全凭你自己。你若活着到那儿,还能替我们打个头阵,先杀死些老虎。”
伏耶唉声不已,“凡事一经大将军的口,皆是乏味无情。”
晚宴一散,各奔东西,伏耶由萧青和苍婧带出了皇城。
夜色之下,离开旬安城最是安全。至于出城之后的生死,皆凭伏耶一人了。
临行时,伏耶还道,“姐姐,就此别了。”
他依然叫她姐姐。
“嫆妹妹已经安在了皇陵,和她喜欢的人葬在一起了。”苍婧觉得应该告诉伏耶这个结果。
伏耶面无所动,心又一痛,“也好。”
也好,她再也不用想着心悦君兮君不知了。从此。只剩下他一个人想了。
“我该走了,”伏耶跨上了马,别时对萧青道,“大将军,再见你我依然是敌。”
萧青无所动,月色照在此处,未是战场,二人也未有那般剑拔弩张。面对面看着,但觉是最后一面了。
萧青看出了伏耶露出的一点忧伤,“你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只是来看皇城?”
伏耶没有回答,他学了大平的礼,对着萧青和苍婧作揖道,“如果天幸于你们,那我祝你们白头到老。”随后便乘着孤马离去。
月色之下,伏耶未行快马,只是如散步那般远去,或许他还想多看看旬安的月亮。
“天地之间,随缘而动,是福是祸,看来日了。”萧青牵着苍婧上了马车。
他们与伏耶各自离去,南北两路。
直到上了马车,苍婧才道,“陛下不希望瑞家村的事暴露,苦了你了。”
“凡事都有两面,放他回去也有好处。阿迪勒以新任单于的身份扰乱边境,邓先和魏广需要一点时间去协调作战兵马。所以等伏耶回到韩邪的时候,我不希望是我们与阿迪勒开战,而是伏耶和阿迪勒开战。”
苍婧扶颊一观萧青,“我们和伏耶一样,都想在那个时候观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当然是后者于我们有利。”
萧青也便注视着她,一时不知谁的爱慕更胜,“所以是生是死全凭他自己。前单于归去,新任单于就无心战事,两人定然会有一场恶斗。利用他争取一点时间,希望邓先和魏广趁此时机,协调好作战之军。”
当马车驶离,伏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别样世间,可惜无人与我同行。”
夜已冷透,一把火点暖了屋。
一声哀嚎在屋里响彻,“啊,我的脸!”
灯火照着镜子,镜子对着女子,映着一张已毁坏的面容。
“是萧青推了我,是他把我害成这样!”付梦哀嚎地捂住整张脸。她一张脸的皮如树皮脱落,一只眼睛痛得睁不开。
“那倒也不是他。你夺了别人端茶倒水的活,被人记恨,她们趁你被打得晕死,给你泼了石灰泄愤。”
轻巧一言,才让付梦想起她本是要被打杀之人,后来被打得昏死过去。
那她现在……付梦擡眼看着这里,这里是一间寻常木屋,简陋至极,灯火明亮照在她的脸上,十分得疼。
而在灯火照不及处,拿着镜子给他的正是陈培言,宫里的一个阉人。
“你说好要帮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害你?我看你还有气,才把你从死人堆里挖出来,你的命是我救的。”
付梦怔忡不已,“你救了我?那你再帮我,帮我治好我的伤。”付梦一心期望。
陈培言直把镜子摔在床上,“我让你去惑国主,你去杀长公主。你自寻死路,还连累了我。”
他拖着步伐,捂着半边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向一坐榻。
那镜子正好照着付梦,付梦抓起就是一摔,“谁让她非要做不一样的女人,她该死,她就是该死!”
镜子碎裂,陈培言翘着一指挖了挖耳朵,“你现在这样子,有什么可叫唤的。”
“给我钱,我要治伤,等我伤好了,我一定要入宫。”她朝着陈培言伸手。
陈培言的小指轻轻划过脸庞,“省省吧,你这幅样子,好了也不是那个天下第一美人了。”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一声尖利的嘶吼,正是付梦崩溃至极。
“是因为你的那些本事浪费了可惜。”
“你什么意思。”
“我有个小妹妹,八岁就长得不错了,你帮我好好调教,再过个十年,就不一样了,”陈培言的声比付梦还要尖些,“十年之后,萧如丝年老色衰,还能宠冠后宫吗?”
“从头到尾,你是在为你妹妹铺路?”付梦怔怔然。
可是看看吧,陈培言不也在做这迎合权贵之梦,所以错的怎么会是她?
“只有我的妹妹成为了宠冠后宫的妃妾,我们一家才可以像大将军他们那样。其他的人都给不了我这些,”陈培言得唇角微微扬起,唇上干净得好,“你现在开始给我好好教,每个月我都会给你黄金四锭,你就拿着黄金治你的脸吧。”
“我父亲家财万贯,我会为了这黄金为你卖命?我要回家!”
付梦挪动着身子,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回到府邸。那里是她梦开始的地方,是她不甘破碎,才去了宫里。
可因是杖刑,她双腿无力,根本难以下床。
陈培言尖笑一声,“你是真的没脑子。你一出事,陛下把你全家都抓了,连罪并查,他们都死了。”
付梦双臂一虚冷,摔下了床,床褥卷着她的双腿,还残留着她下肢的血。付梦不敢相信,流了泪,脸上的伤就更疼。一只看不清的眼睛也像在哭,“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算是看明白了,陛下不宠幸你,不仅因为你蠢,还因为你投错了胎。陛下不要你们这些权贵人家的女子,他忌讳。枉我费这么大力气,结果都是白费。”
陈培言不理付梦的哭嚎,他闭上眼睛,只想着再寻一个人,分去萧如丝的恩宠。这十年,他不能让萧如丝的地位那么稳固。就算她当得了皇后,也不能让她独占鳌头。
陈培言思索着一些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