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你把叫来的,说了一会儿就走。不行,我也要去看玥儿。”萧青起身道。
苍祝摆手拦阻,“你还有件事要去做。你把伏耶带出来,让他收拾收拾干净,待会儿午膳,我们一起见他。”
萧青稍怔,“谁都可以带他出来,干嘛非要我去。”
苍祝扬了扬眉,“朕才不想玥儿第一个叫的是舅舅。”
萧青冷了脸,“小气。”
“朕就小气。”
萧青只好认了这差事,“伏耶说他是使臣,那陛下是要何礼相待?”
“那就以使臣之礼相待。他想看皇城,就让他看一眼。这个时候别那么小气,朕就择在待宾之处的山川阁见他。”说罢,苍祝头也不回地朝昭阳殿而去。
萧青有冤无处说,“对别人不小气,对我这么小气。”
昭阳殿中,一日暖烈的阳光是锦上添花。那里早已如春暖花开,暖融融的殿里摆着诸多芳草奇花。
玥儿正咿呀学语,在摇篮中一笑一答。虽是没能说出什么,萧如丝与苍祝都看着她,喜悦不已。
但闻殿中有宫人请安,“长公主长乐。”
愿她长乐,可来者却是脸色不好。
苍祝立刻相迎过来,问道,“怎么了,谁惹皇姐了。”
“是我惹了别人,快把那人气死了,”苍婧摊了摊手,懒懒坐下,“行了半里路,都有点饿了,可有吃的?”
“长公主来得巧,我正煮着杏仁露,”萧如丝作笑,晃着摇篮就问,“谁敢生长公主的气?”
“是个史官。”苍婧道。
苍祝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你找史官干什么?”
苍婧尴尬一笑,“萧青又要办一场长公主下嫁大将军的婚礼。我找史官打点,让他一定记上大将军萧青尚煦阳长公主。”
殿内一时静透,就连玥儿都没了声响。萧如丝拍着玥儿,一时都觉眼前的长公主可是脑子不好使了?
又闻苍婧道,“我还让他把三赤侯尚长公主删了,结果他反给我加了一句,长公主威胁史官,欲乱史实。”
苍祝甚是嫌弃,离苍婧远坐一点,“皇姐什么时候会干这种愚笨之事。”
被人嫌笨了,苍婧未作色,反理直气壮,“萧青都为我办第二回婚礼了,我博萧青一笑不行吗。”
“伊伊。”玥儿发出一声叫唤,带了几分笑意,几分惊奇。
萧如丝抱起玥儿,踱步而来,“这几日风向转得都让人看不懂。长公主博大将军一笑,贿赂史官。平南公承他夫人之令,直入卓府,当场打了卓安一拳。你们可是都嫌日子太清净了?”
苍祝起身抱过玥儿,对萧如丝道,“他们是嫌朕太清闲。”
看尽夫唱妇随,受了番冷眼,苍婧不以为然,“平南公的事,那是他私人恩怨。可说我行贿,那罪名可大了。”
苍祝反问,“难道皇姐不是去行贿?”
“我打探过,他是个刚正的人,贿赂他还不得被他检举。按律,贿赂大臣,凡千金以上,与作奸犯科同罪,不仅收缴家财,且要杖打百下,入牢三年。所以我是赠了他文史,说要与他论论。赠文史之书,论文史之事,可不算行贿吧。”
“皇姐行愚笨之事,倒也还带着脑子,”苍祝握了握玥儿的小手,“朕记得在任太史是刚升的职,与司马长君是同姓,名司马平,也有五六十岁了吧。”
“就是他,他记我一罪,倒也算公正。不过后来我把他气到了。”
只因司马平论史事流传应公正不阿,为后人所观。故苍婧想看看他所记之事有多公正,便要看看她和萧青的那一记。
他原是不愿给苍婧一观,然苍婧问,“若是公正,为何不敢与我看。”
司马平这才给了她。
司马平有记,煦阳长公主,文景帝之长女,时年十二,陵城侯尚之。后归旬安,招歌姬面首于府,荐女于上,欲惑之圣上,荐臣于上,欲乱之朝纲。时年二十三,三赤侯尚之。时年二十四,三赤侯行端不正,长公主上书相离。
后又拖了一笔,因大将军萧青之故,长公主欲乱史实。
煦阳长公主那一记,苍婧阅之,不屑一笑,过后又阅了萧青那一记。
大将军萧青非良臣名将之后,出身为奴,侍煦阳长公主,以色媚主。得长公主之荐于上,官拜卫君,侍中卫,车骑将军,大将军,得封侯关内侯。
萧青那一记阅之,苍婧才知,朝中众臣是如何看待他这位大将军的。出身为奴,非良臣名将之后,以色媚主。
史官所记,她一把合上,递了回去,“萧青做了那么多,在你们眼中,就不值一提吗?”
“他做的我都记了。”
“哪有都记了,明明很多没记。”苍婧想和他掰扯掰扯。
可司马平固执道,“他就只做了这些。”
“你又非是我,非是萧青,何以证明你所记就是真?”
司马平当场和她摔了脸面,把她请出了史官之殿。大门一关,扬言再不见长公主。
苍祝闻罢,实也无可奈何,“这怪不了一个史官,是朝堂都是这样的风声。话多了就是真的。”
“如此见来,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萧如丝接过念双端来的杏仁露,朝外望了一眼,示意念双出去。
热腾腾的杏仁露递上,香甜之味就引了玥儿呀呀讨食。
苍祝哄了玥儿好半会儿,不见玥儿消停下来。她也不要吃别人的,就是盯着苍婧面前的那碗杏仁露,大大的眼睛饱含热泪。
“朝堂这帮人又爱守些老规矩,又讨厌激进勇猛之士。若韩邪来了,还不是缩头乌龟,兴许还降得快些。”苍祝嗤鼻道。
苍婧闻之苦笑,“于一些人而言,到哪里都是为官。不如求全求饶,先投诚占位。”
“就是这种心思的人太多,外朝才总是肃清不了。”苍祝说之有恼。
“九卿为丞相管辖,丞相位在上,总归还能压压他们。”苍婧道。
“单凭丞相,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杨贺行事总收敛,顾着家里人,不再如以往那般好勇。朕担心日后他压不住。”
苍婧浅观了苍祝,瞥了一眼萧如丝。
萧如丝没有说话,但在那儿垂目避开,已有些叹声。苍祝察觉这话不妙,就闭嘴不再言。
“凡事再难,总有办法解决,不必急于一时。我们不都已经过来了。”苍婧舀起一勺杏仁露,玥儿又是一叫,在苍祝怀里瞪着脚,就差冲过去了。
苍祝差点没抱住她,急道,“怎么就爱看姑姑碗里的。”
“玥儿这是挑人呢。”苍婧吹凉了一勺,给玥儿递来,她张嘴就是一口吞下,随后又呀呀一声。
“她那是看姑姑来了,觉得姑姑那碗不一样。”萧如丝取笑道。
苍婧噗哧一笑,“想不到还有这小心思,和陛下有几分像。”
“朕有这样吗?”苍祝质疑道。
“那妾身可不知道了,反正妾身不这样。”萧如丝擦了擦玥儿嘴角,从苍祝怀中抱过玥儿。
“哪里没有,陛下小时候就爱挑最后一碗糕点吃,说那一碗的馅料是宫里的老嬷嬷留了小灶。”苍婧直直一望苍祝。
苍祝面色僵冷,掩口藏着一笑。
萧如丝是头一回听这般事,亦觉有趣。但玥儿太过扰人,打搅了他们说事,萧如丝将她抱回了摇篮。
一时的闹腾安静下来,苍婧就了几口杏仁露,甘甜之味叫一些苦闷散去,“我见了司马平史书几页,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们写的是我,然我看那并非是我,反是他们写了一个冠我之姓名的人。我与他论真假,他就与我置气。”
仅仅是为萧青那一记,让她觉得委屈罢了。
苍祝略有深思,脸色不太好了,“朝中之官,或名门出身,又或招贤出身,视为正统。在朝为官,哪个不是祖上名门?今萧青为将统兵马,在他们看来,就是因侍了长公主,朕又偏了长公主的心。”
苍祝一望萧如丝的身影,顿了片刻,“英雄不问出处,他们如此不敬大将军,就是对朕论军功行赏有意见。朕即刻下令,要让朝中众臣都叩拜大将军。”
苍婧手中汤勺一落,萧如丝亦是长望而来,她们皆未料苍祝会突然定下此意。
苍婧忙制止道,“此乃众臣见皇族中人之礼,陛下此令会让萧青难做。”
苍祝却执意,“难做是一时的,可若一直任由百官揶揄,后面才难做。以萧青现在的身份,他必须立好威风。不管百官私底下如何想,他们若是连面子上都不知忌惮,那这个大将军封或不封又有什么区别。”
苍祝起身走向了萧如丝和玥儿,“皇姐你很清楚,就算功成名就,朝中之官也不会心悦诚服。朕让诸侯亲王百官臣服,靠的也不是这套。”
萧夫人的弟弟,玥儿的姑父,长公主的夫君。这才是萧青身份里最大的牵扯,他一人为人不敬,就是他们为人不敬。苍婧隐约觉得,苍祝定下此令,更是为了萧如丝的日后。
苍祝在摇篮前逗着玥儿,萧如丝在他身侧,与苍婧两相望,心中皆彷徨。
唯独苍祝十分淡然,“皇姐,你便告诉萧青,众臣叩拜,视若皇族,这就是朕的回答。”
三碗杏仁露就罢,人也散去,一作送别后,萧如丝多有愁绪。
念双趋步而来,与萧如丝一点头,“夫人果然没看错,就是那个狐媚的付梦。我一出去,她就跑了。让宫人跟去看看,宫人回来禀报她去了长丽台,一直在上面不知写什么。”
“她身上的香味是越用越多了,老远就闻到了,”萧如丝开了窗缝一条,透了透气,“往日时不时出现在圣泉宫端茶倒水,今天跑来昭阳殿偷窥,黔驴技尽了吧。”
“夫人若是不放心,不如问下马宴……”
“马宴那里,你不要去问,”萧如丝打断了念双,“马宴是圣泉宫的掌事官,他去了那里,我们就不能和他多有瓜葛。陛下最讨厌这样的事。”
“那夫人就任着付梦不断地寻找机会?”
“宫中妃妾皆如虚设,如果付梦成事,陈培言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分。”萧如丝一拳微握。
付梦很不安分,时不时地出现在苍祝面前,端个茶倒个水。而这一切,不过源于陈培言的打点。
萧如丝找过陈培言,试探问他可是要富贵?
陈培言说,“我与夫人不同道,不是一类人。我要好处,有需要时会来问夫人拿。”
陈培言本就是个精算之人,如今是个宦臣了,更加变本加厉了。
“夫人地位已是无人可及,为何比起以前,反而小心过头?”念双不解,如今萧如丝在宫中人人不可及。除了一座空了的凤栖宫压在头上,理应是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今日陛下和长公主言说萧青的事,我听着心神不宁。萧青已是大将军,军功甚高,可在朝中无人尊敬,只因他出身低微。我于宫中倒是无事,那群百官还说不到我头上。然与萧青同进退时,我亦是他们口中那个出身为奴的卑贱之人。”
凉风吹在萧如丝脸上,一如冰水扑面,散去昭阳殿里的幻梦,“还有杨贺,他当丞相似乎并未如陛下所愿。我们之中任何一个有差池,都将牵连至深。你去找下长姐,让她和哥哥妹妹好生叮嘱,让他们管好自己,不要做出些丢脸的事。特别是我那哥哥,没什么本事,少仗着我们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