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走吧。”她撅了撅嘴,又像是故意招惹他一番。
风虽寒冷,心头却热。萧青只迟疑了那么一会儿,就迎步而来,在她唇上留上一吻,宫墙也留了将军一掌。
短暂温存后,萧青还几分不舍,“等我回来。”
在他腰间的手又紧了些许,她的目中透出忧切,“我有点担心。李温做了这么多扰乱人心的事,背后会不会有别的目的。”
“你和陛下都有此忧?”萧青从苍祝的脸上也看到忧虑。
“我们太了解她,总觉她不会甘于落败。”
“那她也太了解你们了,所以她就是要你们这样自乱阵脚。我们不能为她所乱。”萧青道。
苍婧仍是垂着眸子,萧青一提她的下巴,“还有我在。你等我回来,我再好好办个婚礼。”
自是有他,一切皆不算太难,可又是因为有他,苍婧才这般担忧。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不叫她半点含忧,苍婧随着他欣欣点头。
萧青转身间未走一步,又被苍婧拉了回来。
他亲昵一问,“还要一个吗?”
苍婧一拭他的唇,“你蹭到胭脂了。”她眉目从来生得凌冽,待他总显温柔。
帝王告令已示天下,朗朗乾坤,不容奸佞颠倒黑白。
唯是苍祝坐立难安,今日的奏书也不想看。他背身靠着书案,闭目冥思,眼前却都是天下怨声载道之景。在其位,难承其重,李温这一扰乱民心,也乱了君心。
一壶清茶在茶盏中沏上,茶水之音纵然清澈,也难净心。
“马宴,请皇姐过来。”苍祝随口道。
身后扬起一清冽之音,“我早来了。”
苍祝这才回身,见正是苍婧在给他沏茶。
“皇姐是顺便来的吧。”苍祝接过茶一饮,她这么早过来,定然是截了萧青一面。
“算是特意来看你的。”苍婧也给自己沏了一盏茶。
苍祝皱眉,“朕总觉得她还有手段。她之前就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如今单单扰乱人心,不是她的作风。”
她与他同靠书案,默声无言半响,随后她道,“如今溧阳有蒙将军,他是个能将。溧王那些兵马虚张声势得多,他拿下溧阳不是难事。”
即便她也深惧不安,但是苍祝已经乱了心,她不想再露出胆怯。
良久后,苍祝一下惊骇,翻开舆图,指着那南境之地,“她的那些文书诏令不知开始多久了。她扰乱人心,移开了周边的兵马,她一定离开了溧阳。”
“她移开兵马,溧阳城里的兵马是可以出来,”苍婧稍有一怔,“可她若要离开,只会更早,她会随着那五千兵马去投奔鲁越。”
舆图上的南境之地已变得骇目起来,苍祝一直望着那溧阳到旬安的路,他神情恍惚不已,”不,她会来旬安。她要来杀朕,只有杀了朕,她才可以翻盘。”
苍祝一直在发抖,他在害怕,害怕他梦到过的那场梦魇。
苍婧按住苍祝的肩,“理智一点,她不可能来旬安,如果她失败,必将有去无回。”
“也许她不会失败,她认定她不会失败!”苍祝已经尽力地保持平静,可他从来不是一个足够冷静的人,特别面对一些溃败之时。
君王之乱,临阵当前,最是不可。然苍婧没有办法让苍祝安下心来,连她自己都是不安。
“萧青说得没错,我们都为她所乱,”苍婧无奈道,“她就是要我们这样。”
苍祝擡起幽幽双目,“萧青不了解她,她比谁都疯。”
“那就让她疯,我们不能和她一起疯,”苍婧推着他坐到了龙座上,“我不知道她还会干什么,但我知道,只要你坐在这个皇位上,只要你在皇城里,她根本奈何不了你。”
苍婧的沉着让苍祝更加茫然,“朕为何做不到像皇姐这样冷静。”
“因为我已经不渴望得到一个母亲的爱。对她不抱任何期待,可陛下不同。”苍婧曾是痛苦的,她也曾期待李温作为一个母亲给她一点爱。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这种期待全部消散。
消散后,苍婧比以前好受许多,在苍婧看来,没有期待就是解脱,放过了自己。
但苍祝还是期待李温作为一个母亲来爱他。他依然痛苦地盘旋于这份期待里,渴望一个母亲给与他想要的爱。
苍祝痛苦不堪,“她为何不爱朕?”
“她给不了我们期望的爱吧。”
“她为什么不能给。”苍祝无法安坐在此位。这里即便金龙缠绕,即便铸着天底下最牢固的金座,也无法抹去数次的噩梦。
那些梦魇一遍遍在脑海里回现。李温要杀了他,要亲手斩下他的头颅。
他的母亲要杀他,苍祝无法就此解脱痛苦。
一夜多少辗转反侧,皇城之内的苍祝寝食难安,一侯到了清晨。
破晓之时,是旬安城的苏醒之刻。皇城脚下,一阵优缓的歌声传来,“月之浅浅,风之纤纤,云之绵绵,火之涟涟。云中有月,风中有火,祝儿祝儿,随火而来。月之灼灼,风之豁豁,云之绰绰,火之阔阔。云伴月来,风伴火来,祝儿祝儿,快快长大。”
此歌乃一女所唱,守门的皇城军听此歌内容,急忙奔向了圣泉宫。
圣泉宫里惊梦而醒,又是一场噩梦,又是一场血染的杀戮。李温在笑,在肆意摆布着所有的一切,俯视而观。而苍祝无力以对,他连连溃败,任她左右。
苍祝从梦里醒来,就听到了卫兵的禀报,听到他们说着皇城下的歌。
那是李温在他儿时唱给他的歌,她是在嘲讽他一如幼子,如梦里那样,她视他为摆布的棋子。
苍祝披着斗篷跑出去,噩梦里的李温犹然在眼,她是那般狠毒,又稳握了一切,“她来了,她还是来了!她就在皇城外!”
萧如丝随之奔出,抱住了苍祝,“陛下,这只是扰乱罢了,”她随后对上报的卫兵道,“不管是谁在唱,都把她抓起来。”
“对,把她抓起来,朕要亲自审问!”苍祝令道。
皇城军携令而去,苍祝口中还是念着,“皇姐猜错了。她来了,她在笑,她在把朕当棋子一样摆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他梦里的李温就是这样,这场刚做的噩梦已惊了一身的冷汗。苍祝心跳得非常厉害,神思飘飘然,双眼恍惚。
“陛下。我陪你等着她,她伤不了你的。”萧如丝抚着苍祝的胸口,往日她都是这样安抚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今朝突然犯了。
苍祝本稍稍安定,擡头又见一只白鸽飞向圣泉宫。
苍祝指着那白鸽,惶恐喊道,“把它打下来。”
白鸽展翅飞翔间,迎来一支利箭,血染白羽,飞鸽坠地,脚边一卷信纸赫然醒目。
皇城军军长吴广仲将飞鸽所带之信呈上。
苍祝打开了信,双目瞬间一凝。
信上道:吾儿苍祝,哀家之礼可是喜欢?瑞家村中,哀家静候。
苍祝手指皆凉,浑身都在抽疼,此信笔迹正是李温亲笔。二十一年,从母子之情到最后决裂,无论是噩梦,还是现实,都顷刻之间涌来。
可他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抓不住,甚至都想不出李温的样子了。
他只下了一道圣令,“皇城军一千人,随朕去瑞家村。”
萧如丝只身拦着他,“陛下不能去,她就是要骗你出去,那里肯定有埋伏。”
“朕必须去,朕要亲手了结她。”就算那里有埋伏,苍祝也不容退缩,她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是帝王,是大平的君王,而不是一个被她肆意摆布的棋子。
苍祝相信,只有亲手了结她,他的噩梦才会结束。大平的天下才可以安稳,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外戚了,没有了!
梦里惊醒的双眼是红彻的,梦里惊醒的人也是不理智的。苍祝仍然沉浸在噩梦里,他披上战甲,拿着利剑,要靠自己冲出这场梦魇。
这场外戚之祸,源于他的生母,正是如此,他才噩梦连连。他要去斩断他的亲情,去斩断大平的外戚之祸。
一身铁甲已经跨出了圣泉宫,萧如丝拦不下他。她匆匆穿着衣,急切地喊着,“念双,备马车,去城北军营。”
萧如丝只能去找萧青了,瑞家村里必定有埋伏,这一去何能安然归来。
一路皇城军飞驰而出,迎着朝霞直入瑞家村。
空荡的村子里,没有什么人。
“朕来见你了,你出来!”苍祝在战马之上怒喊。
但闻吴广仲大喊,“陛下小心!”
苍祝回身一避,一支利箭被他以剑斩下。
瑞家村里出现一支兵马,这些人身着大平的旧制革甲,手持弓弩。
领头之人编发几缕,头戴皮制抹额,身着皮毛衣裤,上褶下裤,脚佩毛靴。
这一身装扮显然与他的兵马格格不入,他笑之阴柔,“你们的大将军很聪明,可国主看起来没他聪明。”
苍祝立刻意识到,此人来自韩邪。
“你是……”苍祝望着那领头之人,心中预感不妙。
他得意一笑,“大将军不是猜到我要来吗?所以我早早来了。你们大平人挺有意思的,互相猜来猜去,就是猜不到你们的太后和太尉早就把我迎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