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之上的血与汗都已不再艰辛,只要想到能拥有这样的日子,就都值得。他只需要看着他们,伴着他们,世间的一切都是平静又美好。
一酒到口,浅尝之时,就闻陆平安在耳边道,“你纳了几个妾。”
刹那间,烈酒呛了咽喉,直把萧青呛红了脸。陆平安急忙拍了拍萧青的背,待萧青擡头时,正是一脸不解和茫然。
陆平安更是困惑了,他四处张望一番,“我……我猜拳输给了小君侯,他逼我过来问问。”陆平安抱着酒,纵然铁甲在身,他也不复威武。
萧青喉咙里还是一口被呛的酒,火辣辣得疼,连脑袋都疼了,“纳妾?”
“都传开了,你府里有三个妾。这才多久,就三个……”陆平安举起了三根指头。
萧青就像一尊石雕,看着这三根指头,想起了一些征兆,豁然明了,“难怪近来很多人恭喜我。”
萧青时而上朝下朝,逢人都给他作揖,道一声恭喜。萧青都不知他们恭喜什么。
“是谁说的?”萧青委实不解。
陆平安一下指向邓先,邓先又指了一人,营中众人一阵唰唰得乱指,最终的源头到了韩末。
韩末啃着鸡腿,一脸无辜,“那是沈岑说的,他就在溧阳附近,他写信和我胡扯,信上是这么说的。”
“什么?溧阳?你不是朝堂里听到的?”陆平安吃惊不已。
韩末酒饮得正欢,也不管什么忌讳,“瘦猴子你这就不知道了,朝堂里传的时候,那都过好几天了。”
“你个喂马的,说事的时候能不能说全了。消息从溧阳传来的,那就是溧阳那帮反贼造谣。”
随陆平安的断议,众将觉言之有理,陆平安心想差事算了结了。
然众将不解,“造谣这个图什么呢?”
众说纷纭,有说是为扰乱军心,有说是为辱没大将之威严,更有人说敌方要图大将军美色……
纷乱在耳,萧青只是看着苍婧。
许是这目光太过炙热,苍婧总觉背后冷风阵阵。回头瞥见萧青,他对她一笑,他又觉得他笑中有点其他,有那么点无奈,又有那么点佩服,“他这是什么表情?”
苍婧想不出事由,萧青又朝她招了招手。
“你父亲叫我们,我们过去。”苍婧牵着程襄一路跑去。她手中持着烟花棒,迎风而去,天真烂漫。
程襄挠了挠头,见他母亲的样子,这个传闻更加不可能是真的了,那又是谁在故意造此造谣?
篝火之中,一身白毛斗篷奔到了一身铁甲的大将军面前,笑眼盈盈,弯身一问,“怎么了?”
苍婧一笑牵了萧青的心,萧青还是得抓回几分游动的心,“我在想,难怪夫人这几天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苍婧一愣,飘忽着眼神,“我有吗?”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萧青近来多见她此状,大都是问及她和丁齐志、季汇二人说了些什么时。
苍婧又眨了眨眼,“哪个样子?”
她不知,她对他人都可伪装得甚好,谎话随口而来,可每一回对萧青,她都说不了谎。
萧青随着她的笑颜缓缓站起,“我想请教一下夫人,府里三个妾是哪来的?”
将军一问,众将皆怔。
“我……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苍婧转身跃出了一步,却被萧青拦腰一挡。
苍婧手中的烟花棒垂了下来,她看着腰间的手,想是逃不过了。
“夫人就不想解释解释?”萧青拦着她,众目睽睽,她只好出了个奇招,转身就抠着他肩头的铁片。
撒娇总是管用了吧。苍婧想着萧青从来都受不住她撒娇。加上这么多人,总会放她一马。
然而大将军临危不乱,仍然要个答案。
于是,众将在一面捂着眼,一面又透过手指缝看看,终于从大将军夫人的口中听到了流言的源头。
“那也怪不得我。他们盯着我打探你,问我你有几个妾,我掰了掰指头想着说几个好,正好掰到第三个,他们就说大将军好胆色。我就不掰了,最后就成了三个。”
陆平安胸闷无比,把酒塞入了程襄怀中,“探明白了,你亲娘说的。”
程襄忧心了半日的事,竟然是他母亲亲口传的。他抱着酒,也委屈起来,“母亲为什么要说谎。”
苍婧这会儿难以解释个清楚,低头狡辩道,“这不叫说谎,这叫计谋。”
萧青揽紧了她,“别乱教儿子。”
苍婧在他肩头一抠又一抠,耷拉着嘴,好不可怜。她一指一画都抠着他的心跳,萧青实在难以作气,“罢了,等会儿再好好问你。”
萧青带着她到火旁取取暖,苍婧还拿着烟花棒在他眼前玩闹一番,想惹他的笑容。但他笑容不过淡淡。
今日未随兴而舞,只因未有时宜。但有酒肉,有乡歌。朴实无华,素而从简。随兴一悦,尽闻山中天籁。
浅尝酒肉后,今年的篝火散了。众将就各司其职,萧青留下将篝火湮灭。
萧青拿了一把铲子,铲上一堆土,把火复上。三四把土后,火光就暗下了,土下还可依稀看出烧得红彤彤的木头。
零星的火光跳出,篝火的暖意未散,萧青一靠铲子,长舒一口气,“众将还以为流言是敌方阴谋,未料是我方阳谋。”
身后的主谋正冥思苦想,为何萧青如此不悦。
“府内长公主加三个姬妾,夫人真是为我着想。”萧青又道。
苍婧想不明白,只能过来,悄悄一握萧青的手,“手凉。”
“少来这套。”知道她来蹭个暖,萧青还是给她搓了搓手。
她趁机解释一番,“他们冲你而来,总要打探你的消息,我就骗他们试试。他们把消息传到了溧阳,这足以证明他们不是逃出来的。”
“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夫人给我编了这么多的妾,是打算如何?”
她的手纵然暖了,可也更加紧张起来。她不知随口一编妾室,会让他如此在意。他既然在意虚假的妾室,那……
苍婧眼睛又稍稍一飘,委声道,“我和他们说,今晚你要瞒着长公主,偷偷和其中一个妾在春江河畔私会。蔓芝带人在那里侯着他们。”
萧青双手稍稍一停,苍婧看他脸色看起来更加不好。但他也只是点点头,“末将无比佩服夫人的雄才伟略。”
他恭维不像恭维,冷嘲不像冷嘲,听起来就是生气了。
苍婧嘟着嘴,再撒了一回娇,“他们今晚原形毕露,夫君再屈就一会儿。”
“夫君这个称呼,夫人越来越会用。”萧青仰着头,未有被她这雕虫小技骗倒。
“哎呀,这件事是我编的,我不在意,你怎么这么在意,”她跺了跺脚,紧靠而来,“你太难哄了,这几天都见不到你了,还不给我留个笑脸。”她心急如焚,哄人实在太难了,哄萧青更是难。
她这急心跺脚,毛茸茸的斗篷一蹦一跳,愈显得可爱起来。
这厢不好,他耐不住眼中柔意了,“那试问长公主,我回府后该找哪位夫人。”
她蛮横道,“哪位都是我。”
萧青一笑,“唯有此时,一见真容。”
她便将他的笑尽观眼中,“我等你回来。”
夜幕将深,一作离别,苍婧登上了马车。
此次围攻溧阳城,良机具有,万事皆宜。今夜捉了那两个外官,她想,理应不会再节外生枝了吧。
夜幕归府,赵蔓芝已等候在府。见苍婧归来,就忙迎上去。
赵蔓芝一身黑衣,行若男儿气概,地上扔了两人,是穿着夜行衣的丁齐志和季汇。他们被赵蔓芝五花大绑,摔在地上。
赵蔓芝拿着两把弓弩给苍婧,“他们是想暗杀大将军。”
丁齐志和季汇蠕动着身躯,恍然明白,他们中了这位姬妾的圈套。
“你这小女子,骗得我们好苦!”丁齐志恨恨不得消。
季汇又愤道,“就不该信她一个妾室!”
他二人双眼乌青,半边脸都是肿的。
他们被骗得多苦。夜色之中,寒风阵阵,春江一水,河畔生烟,他们轻信一个姬妾,苦等良久,未等到一男一女。
两把弓弩隐于江林之中,已是把他们冻得双手僵硬。等之不等,实在难熬,回头要走时,两拳袭来,打懵了他们。
他二人愤骂尚不得解,就又被赵蔓芝各踢了一脚,“嘴这么欠揍,这是长公主!”
一瞬风声禁,二人扭动着身躯回头一看,绝世容颜依旧,可娇弱女子不再。她目中唯有杀机四起,“你们竟敢来杀大将军。”
有此谋划,只怕溧阳之内尚有暗事未明。苍婧以报官府之由,随赵蔓芝将这二人移至官府,让严秉之好好审审。
并对严秉之道,“此二人乃反贼之臣,事出至急。严太守所审之言,皆出官文,上交国主,下告天下。”
溧阳的消息尚未有,萧青的书案上已堆了几份军报,乃赵芒、李长、张廷所报。
萧青阅赵芒军报,说那韩邪骑兵五万,自西南一路向东,遇魏广将军携兵五万拦截此路。双方精兵大战数回。魏广气势磅礴,冲杀吓退韩邪。又携兵一万追去,奈何数日无归。
韩邪地广人稀,等之不得,恐是遇难。萧青阅完此报,写下一封信将消息告知李长,哀其之难,又惜其只知逞一时之勇。
哀惜之刻,唯有一事值得欣慰,就是那阴山之西划地立城,应已开始动土。
萧青又观李长军报,言说西边各地皇城军和吏府人员出没,不论缘由,捉捕亲王诸侯子孙,西部人心有乱。
张廷军报也道,中部军营附近出现当地豪强,与军中人马起了冲突。不知何人告诉他们,要迫他们充军。
萧青观此两报,有不好的预感涌来。围城之刻,突起乱事,不会是巧和,而是蓄谋已久。
此时,军营外有一兵将驰马冲来,身系一包袱,携蒙归之令牌于门外大喊,“大将军,我乃蒙将军所派骑兵,有急事求见!”
萧青立刻出营,那兵将下马道,“蒙将军派末将前来一探虚实,问大将军是否要调兵,监督郡官迁移百姓至朔方。”
寒风在身,尤觉事态有变,萧青问道,“此话何意?”
“有旬安来使,着皇城军之服,带陛下诏令及大将军文书,要蒙将军撤出兵马。并将兵马分派至南边各郡县,监督郡官迁移百姓。”兵将说罢,携下身带包袱,呈上诏令及文书。
萧青来不及细观,本已觉可见明朗,突然又如乌云蔽日。
萧青努力保持冷静,“蒙将军可撤军?”
“蒙将军已攻入溧阳城。因为他收到诏令和文书时,溧阳周边城池的将军都把兵马撤了。”
诸事皆变,一朝棋散,如今已经围不了城了。
“好,我等待蒙将军捷报。”萧青骑上战马,朝皇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