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兮难顾盼,倾国倾城倾天下。
萧青一看便问,“司马长君写的?”
“和他收到的《男妾赋》类似,八成是照着写的。”
“他们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平时看起来很好色吗?”萧青认真问道。
“你问我,我不能为你一证清白。”
既然不得清白,他索性不做清白人了,揽紧了怀中人,“都要夺你的人了,你为何如此淡然处之。”
“他们送你美人,我也喜欢看美人,不如我们一起去看。”
她对美人十分有兴趣。
他却把《美人赋》朝后一扔,“理他们作甚?我等你起来是想和你去寺庙祈愿。”
“你会不会看,寺庙哪有美人好看。”
“美人就在我手。”他一把扛起了她。
她一手抵着他的肩懒懒散散,“祈愿多傻啊。”
日头下一双人影出了府,已是晌午时分。
日头却难照入圣泉宫,苍祝又见溧阳之报,焦心难灼。
“陛下,你吃些东西吧。”有娇人婀娜而至。
苍祝一揽细腰,直让刚来送膳的萧夫人坐在他的腿上,“朕不快活。”
萧如丝花艳之容顿时失落,揉了揉他的眉骨,“妾身给陛下寻了几个掌事官的人选,陛下看来没心思了。”
“你来了,就看看你吧。”苍祝很是直接地抱起了萧如丝。
萧如丝一时诧异,觉了不好,又双目含羞,“那掌事官呢?陛下也不选了?”
苍祝擡起头道,“由你做主就是。”
苍祝抱着萧如丝,入了他的正殿。此处正是圣泉宫中独卧,唯帝王一人在此批阅奏书时休憩所用。
萧如丝怯怯问,“陛下,是否不太好。”
“有何不好,这里只有你住过。”
自太后离去,萧如丝觉得苍祝变得直接妄为。帝王之幸,随他心意起,许是之前顾忌太多,但现在皇城只有他。
寺庙有千年银杏,枝繁叶茂,众多人在此挂上许愿之树。有一落魄之士以长布遮容,逃避躲藏,不知前路,只看后方是否有人追上。
如此行迹之中,忽然绊了一脚,痛摔在地。
仰头间,便见银杏满叶,形如参天,挂满了红绳锦囊。
“司马长君?”
有闻清音空灵,司马长君为之一望。但见一姿色绝然的女子,凤目利眉,有摄人心。
她身边人一英俊男子,气势不凡,有玉立如松之姿。
司马长君忙以布掩了面容,起身要跑。
但被那男子拎住了衣,“你差点撞了我夫人,怎么这就要跑了。”
“得罪,得罪。”司马长君愧意十足,心焦气急,腹中饿意不合时宜地发出。
闻了几声咕噜咕噜的叫,司马长君就被他们请了一顿饭吃。
寺庙唯有素斋素面,司马长君连面带汤饮下,没敢说一句话。
美人一望,更叫他畏然生惧。因为他知道,差点撞上的人正是煦阳长公主。
只知长公主丢了美名,作了大将军的妾,还不知他们也会出来与俗世同乐。
“写篇美人赋,写得见不得人了?”闲然之处,空山幽静,苍婧一眼窥出事端。叫司马长君噎住半分,就了好几口水才顺下口中之食。
长公主深谙其道,她身边的大将军可不明白,“写了一篇赋,为什么就见不得人?”
“因为他根本没见过赋中美人,又怕本宫寻他的仇。”
“没见过,还能写得和真的一样,佩服。”萧青诧然之余,不做多问。续上山泉之水,以泡些竹叶,寺庙清净处,自也清心。
司马长君听之觉了讽刺,正身而驳斥,“我赋中早写了,那是梦,梦又何必亲眼所见?我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算违心。”
“你写的赋,怎么说都随你,你开心就好。”
萧青将竹叶之水递给苍婧,也给了司马长君一盏。
司马长君忍不住在想,“这大将军就不好奇赋中美人是谁。这赋就是为他而送的。”
大将军未言一字,他身边的夫人已安耐不住,“别看了,你与我说说你写的美人吧。”
苍婧顿觉身侧目光精锐。
她只能撑头百无聊赖,一手在萧青指边胡乱画着,似是撒娇一般,“看美人也不行,问问还不行。”
萧青实然不解,但夫人这般撒娇,怎能不顺了她,“行,你问就是。”
随后萧青给司马长君又点了一碗面。
苍婧在萧青耳边道,“身在此山,因风而动难免。兵法有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萧青难辩此道,“为夫太天真了,悉听尊便。”
有情人咬着耳朵,被司马长君看在眼里,他看了又埋头吃面。
苍婧转瞬就变了脸,从柔情变为冷情,直望司马长君,“司马长君,你下得了笔,说不了话了?”
“买赋之人没让我告诉你。我嘴巴得牢,不然命也没了。”这也是为何司马长君东躲西藏的原因,他就怕苍婧找来。
他已连吃了五碗面,还在低头扒着碗。
“那就不为难你了,反正你现在孤身一人,只能靠这个续命了。”苍婧姑且饶过他,不知此言戳了他心窝。
一瞬间旬安城的大才子痛哭流涕,哀极至深。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狠心!”司马长君边吃边哭,他的眼泪,他的伤心,掉在了面里,哭唧唧的。
整个大平都在念那首《男妾赋》,他收到的休书可是史无前例。
在司马长君痛哭之中,萧青又拿了一碗面到他面前。
司马长君口含一大口面,喊道,“我吃不下了。”他已是饱腹,且因悲伤而觉反胃。
“面你知道吃不下,纳妾你倒是想纳得越多越好,”萧青一碗面就给他续了过去,“吃吧,你不是觉得多多益善吗?”
司马长君犹如得了一计耳光,他一望苍婧,仿佛要告上萧青这一状无礼。
长公主难道不管吗?
然苍婧只是淡看他们,随萧青处之罢了。
于是司马长君半讽半笑,“我又做错了什么。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三妻四妾,左右在怀,谁家富贵不是如此?莫道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天下何人能做到!大将军此刻深情,是你未见赋中美人,痴情不移是因公主容颜绝世。一副皮囊老去,万般情爱皆成空。”
凉愤落于席间,苍婧半讽,“年轻时说一生一世,老了就怪色衰爱弛。怎么不怪怪自己好色。”
司马长君一望苍婧,“长公主难道自信可长生不老?”
那长公主一瞬黯然闭目,“这世上一有说大将军贪图我的权势地位,一有说大将军贪图我的容貌。你们的借口真多,不过是做不到他这般罢了。”
“那是长公主还年轻,不知情爱就是皮囊。”司马长君讽道。
“若道我是贪恋美色之徒,我也认,”萧青一叹深长,反正说他这般那般的人多了去了,“毕竟我夫人貌美无双。我爱其相,相由心生。心不灭,情不移,我信这白首不离。”
司马长君蓦然生惧,“你和我夫人一样幼稚。都说心,什么是心,不过都是虚妄之谈。”
“若这是幼稚,我愿一直这么幼稚。”萧青浅饮竹叶之水,苍婧在他身侧替他再续上一盏。
他擡眸一望,怕苍婧是为司马长君一言而有神伤。为难的是,萧青并不知如何安慰,在司马长君这破碎的事实面前,很多话都是苍白无力。
“你怎会认同她那些歪理。”司马长君非要寻个明白。为何世间还有男子与他夫人所想一致?
“我……”话未说,萧青的掌下迎来一只凉手,她似在寻个暖意,他如常一般握住。唯待此时,她就反握他的手。
苍婧抢在了萧青之前道,“她已不是你夫人。我也拜读过她所作之赋,以前不信,但现在信。”
这就是苍婧的答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曾因司马长君一言而变。萧青心慌之意方是安定。
落魄的才子自认看透世事,对他们除了不解,就是恼怒,“你们这是为何!那她还咒我来生为女为妾,你们也觉得此话有理吗?”
“今生休妻纳妾,来生为女为妾不是正好?怎么叫咒你?”萧青道。
司马长君不可置信,“我是男子,岂能为女子!”
“生为男子,亦或是女子,是这人世中的恰好罢了。就如我恰好为男子,我夫人恰好为女子。除此之外,我们也无不同,会悲会喜,会怒会哀。怎就只许你今世为男子,来世不为女子了?”萧青气得很。
“女子与男子岂是一样?她们有何而悲,有何而怒,有何而哀?我看你就是歪理所生。”
一盏清泉冷水迎面扑来,执着的司马长君一时惊吓。那正是苍婧给了他一盏冷水。
“本宫头一遭见一个男人做怨夫骂天骂地,你自己活得是男是女你可知道?”
一盆冷水,一番质问,叫司马长君更加糊涂。
他不知如何作答。
“我看你也莫执着什么故人。若觉孤单,就寻一个和你一般的人,相聚有时别有时。各自寻乐,各自安好,天造地设。”苍婧挽起萧青。
司马长君又陷入执着,反驳道,“你胡言,这般女子我才不要。”
“这般的女子不就是你这般的男子?”苍婧拉萧青离去。
司马长君稍怔,他成了他赋中曾骂之人,就连他口中唾弃之人也是他。
他在后一嚎问,“我何以成为我憎之人,我作的这些赋又算什么?”
他的赋是窥破了人心?还是本来就向往他所讽之人?司马长君难以找到答案,他癫狂之,困扰之,皆无人能解。
山川仍在,风和日丽,世人是悲是喜,皆在天地之中罢了。
彼有鸟雀齐飞,风吹银杏红绳,枝头挂满了锦囊,皆是世人美好之愿。
人潮行迹之中,只闻一声声低唤,“婧儿。”
萧青由她拉着,唤不回她回头。
“我就说许愿这种事是傻事,跑过来还遇到这种人。”
苍婧只想离了这恼人地,然愿望已挂枝头,萧青驻足在银杏之下,叫她拉也拉不动。
“回去吧,万一又碰到他呢。”苍婧回头肯求道。
她耷拉着嘴角,还为了司马长君生气。
萧青迎步走向她,“泼了他一脸水,还不解气?”
“要我真解气,那他这辈子就该为女为妾,好好尝尝他给别人的苦。”
风乱了她的发,他替她拨去眉间的发,“气未消,你怕不怕他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非是我怕,而不是你怕。我也可以写休书,”她无畏这些虚妄之言,“他倒是提醒了我,以前我根本不信一人一心。”
在此灵山,伊人灵动。
“可他还说色衰爱驰,你怕吗?”萧青柔声问道,实有怯怯。他怕她怕,又实在难以自证,那该如何是好。
“我色衰爱驰,你也色衰爱驰。”苍婧昂首道,何惧那些空妄之谈。
“我也色衰爱驰……”萧青显得可怜,又有困惑,“那刚才你还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叫一致对外。”
大言不惭,义正言辞,萧青算是见识了一回,不禁赞叹,“不愧是我夫人,颠来倒去都有理。”
“所以怕的是不是该是你。”苍婧提醒他道。
如此说来,萧青才觉可怕,他不免要为自己讨条活路,“夫人许了什么愿?我得为夫人之愿好好努力努力。”
苍婧张望了四处,拉过了萧青,对他耳语,“你看到那边的老道士没有?”
“他怎么了?”
那头的老道士不过是在一旁摆了个摊,收人钱卖人锦囊和红纸,让人写愿望。
“他收我钱时,说有个规矩,愿望不能告诉别人。”
“这会儿你倒是当真了?我都说不得?”
“不,我觉得这规矩可怪了。愿望为什么不能说?谁也不知道神存不存在,写在上面不说,谁知道我许了什么。”
萧青觉得言之有理,“我现在去许个愿,愿我不要因色衰而爱弛。”
她觉耳根一热,他这个愿是向她许的。
萧青去许愿之处,拿了个锦囊和一张红纸。
他就要写上一句话,立刻被苍婧握住了他手中之笔,“不要许这个愿望,多浪费。”
萧青擡头一笑,“那可是不会嫌我色衰了?”
“你就不能许个大一点的愿望。我许了愿望,愿你和襄儿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萧青落下一笔,笔墨如花开而盛:白首不离,一家和乐。
她愿他们平安长寿。那萧青就许白首不离,一家和乐。他活百岁,她也活百岁,还有他们的儿子与他们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