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破皇城,一败涂地(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3984 字 5个月前

王全那道血衣灼目,苍祝神情涣散,“这老东西年纪大了,前几日念叨着要安排个接手的人。他选了很多人,都怕伺候不好,这会儿就撒手人寰了。”

王全服侍过他的父皇,他父皇的脾气就很好,可苍祝的脾气很差,王全总能忍着。

他在宫里干了一辈子。

“给他厚葬。”苍祝说完跨出了长寿宫的门。

因神思恍惚,脚一下就被绊住了,苍祝摔在了地上,摔得很疼。

皇城里的人,在这四年里已是越来越少。他刚登基那会儿,还觉得人很多。现在都离他而去了,背弃他的,抛弃他的,还有他推出去的。

“这里只要朕一个人就够了,现在就真的是一个人了。”苍祝丧失了所有心力,索性坐在了宫门口。

他眼看着王全和宫门前皇城军的尸体被搬走,一直坐着不肯起来。

没有人敢动帝王,吴广仲立刻报给了昭阳殿。

苍祝在不久后就听到了萧如果的唤声,“陛下。”

萧如丝急奔而来,初秋时,额上渗出些许汗。

苍祝坐在宫墙,不愿擡头。

萧如丝什么也没有说,抱住了他,抚过他冷冰冰的脸颊。她爱着的他,本来意气风发,现在被刺的伤痕累累,她与他是同样的痛。

在萧如丝的怀里,在她掌心的安抚下,苍祝的伤悲涌上。他一下痛哭,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管。

这日亥时,三赤侯庞伟带另一路人马出城门。城门兵将将其拦下,所有人员全被押入了长公主府。

萧青一封奏书行上,未有回应。

人来人去,恰如一行秋雁西去。

萧青的奏书正在眼,可苍祝形神崩溃,他从心底想逃开这些事,不愿面对。

但诸多风声在耳,皆由皇城军军长吴广仲密报而来。

“陛下,瑞家村空了大半。”

苍祝看奏书,看得视线模糊,“趁着军营大乱,他们带走了所有的家属,亲眷。真是盘算得彻底。”

“冷宫中的李夫人本要被太后带走的。但当时李夫人反抗太烈,太后怕走不了才罢休。”吴广仲道。

“那把李夫人看住,以后也许有用。”苍祝只能靠惯常所思说道。

“臣搜了瑞家村,得一密信。”吴广仲呈上密信。

密信乃李合写给溧王的,上头只留一句:“燕王、安王、睿王、惠王、晨王,正同往旬安而来。”

苍祝捏皱了信,扔到一旁,“他们故意留下的。手下只有一帮恶人囚徒之军,却要来威胁朕。”

苍祝所有的幻想侥幸都被撕成了碎片。

没有人告诉苍祝,要怎么赢过自己的母亲。他赢不了,他的母亲比他更无情。

他甚至可以看到太后在溧阳,宣布溧王为帝,然后借着他人反攻旬安。她一定自信自己的手段。从此她李家的将把控着溧王和他的子孙,得以荣华权势。这就是她的选择。

“出去,让朕一个人安静下。”苍祝遣走了吴广仲。他无心理会那么多事。

苍祝起了一盘棋,想着如何布兵,如何攻城。

秋雨绵绵一场寒,漫漫阴霾中,素衫独望雨落,“皇城还是没有消息。”

一身披衣披上了苍婧的身,她稍觉温暖,就见萧青面容冷彻,“我先去军营。”

萧青给她系好了衣后,带着剑远去了。淅淅沥沥的雨中,他之一去无多少意气。

祸起朝乱,然大平的大部分兵马还在旬安,只能等待着当今天子的决定。可天子却未传来任何消息。

苍婧望天,心中悲然,“子英叔伯,你总说要我服软。是不是我服软了,就真的不会那么难了?”

圣泉宫的天越来越黑,苍祝坐在殿门口,皇袍未着,薄衣在身。

“朕要攻城,朕要让所有叛臣葬送在溧阳。朕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他握着棋,罢朝两日,就把自己困在圣泉宫。

他不要萧如丝陪着,他不要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这不是天子,是个落败之人。

一片乌云压境,苍祝难辨棋局。他要攻下溧阳,他要布兵,他要攻城。可摆着的棋已经困了两日,他走不下去了。一怒之下,他推翻了所有的棋,也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为什么,是不是当初听了萧青的,现在就会赢?最”苍祝问着圣泉宫头顶的那片天,没有回答,根本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

棋如暴雨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苍祝靠着门而坐。

乌云密布,大雨将至,他也不在乎。就任由雨下吧,任由它冲刷一切。

苍祝垂着头,又见人影挡住了他。

一双鞋履在他眼下,他落寞道,“朕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困苦之刻,双臂却被扶上,把他拉起。颓败之人迎头就看到了天空。乌云团团压着,要把他吞噬,人在这片天空下只有绝望。

苍祝根本不想看,那人却非要让他看。

“谁敢这么大胆!”苍祝眼都是花的,也不知谁给他擦了擦脸,他才看清,那是苍婧。

四年了,日日之变,血亲与他渐行渐远,唯有她还在。

“玉台山找到了泉水,城北军营的水源解决了。但剩下的军营还要靠运水。”苍婧慢慢说着,手中的帕还是替他擦着。

“谁让你来的。”苍祝躲也无法躲,一时彷徨不已。

“是萧夫人。你再这样下去,是打算不要她,不要玥儿,不要大平了吗?你知不知道,她已经为你累晕过去了。你为难自己多少次,她就为你流了多少次的眼泪。”苍婧的绢狠狠擦在他的脸上,生疼得很,把他的泪渍擦干净了,脸上擦红了。

他知道,她生气了。天底下,只有他的皇姐敢这么对他。

“朕没想到会这样,”苍祝望着一地的棋。两天了,他想了足足两天,在棋盘上一子又一子,想不到一个上策,“旬安拥兵,他处无兵,溧阳身动,其他亲王趁此动乱。他们还联合外邦……天下难稳,朕难以攻城。”

苍婧紧拽了绢帕,“气话说说就得了,别老气自己。你们有胜算吗?况且溧阳有五十万百姓。怎么能贸然伐城。”

“是他们背叛了朕,朕要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苍祝眼中执拗不散。

可一片落败之棋在眼,就是在告诉他,他当初不动军营,今朝步步皆输。然天子岂会甘愿认输?

不认,那便是一盘僵棋。不认,就寸步难行。

雨声渐大,打在长阶,溅入宫殿的门。素色的裙角沾上了雨水,染了一片浊色。

她眼角有雨弹过,微微疼,“所以军营不能在承德,得在煦阳。”

一道雷声轰鸣而过,惊着了苍婧,也惊醒了苍祝。

“皇姐希望朕按萧青的布军来。”

“这本来就是最好的布局,你不答应不过是顾虑其他,”苍婧一手紧压胸口,电闪雷鸣已起,皇城总是在这时变得昏暗无边,“你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我的身份,我们不是萧青那般率真的人,所思所虑太深太多。也许我们之间能做的就是保留界线,互相成全。你成全了我,我也成全你。”

心底的那一缕幽光仿佛被她看穿,苍祝回避着,“皇姐何意?”

“请陛下下两道圣令,第一道圣令给三赤侯。令三赤侯尚长公主,并令他交出府邸,为长公主扩建府邸。第二道圣令给蒙归,让他把军营安顿好后,去督建府邸。”

思之深虑的帝王此刻城府难动,他蒙上了愧意,“皇姐,你就要与萧青成婚了。”

“不过给庞伟个名分,我又不是真嫁。派人看着他,让他不停地和溧王写信,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我们借此进入三赤城,堵溧阳的门口。趁这时间,好好安顿军营。”

公主的婚事终究是皇位下的一场祭奠,那就让这个身份完成这场献祭吧。这就是苍婧的服软。

雨势已盛,压着世间一切尘土,在石阶上铺起一层薄薄的水布。人世间的帝王在这样的暴雨之下,也难辨世间一点。

“皇姐舍弃长公主这个身份,是因为朕吗?”他的脸上终被暴雨淋上,觉了疼。

他也想起,他的皇姐最怕打雷下雨。

但这时她也并未露出软弱,“若道缘由,其实很多。我此次前来,还有个请求。”

她似乎在提一个条件。

“你说。”

“放了冷宫的李夫人,让她离开吧。她没有多大的用处,她从来不想牵扯进来。”

苍祝转过头望着雨间的世间,他齿间深咬,过了好一会儿道,“好。朕答应你。”

苍婧也闷声片刻,“那就这样,长公主嫁三赤侯,我嫁萧青。”

苍祝强硬地抑制一种痛楚,他很想做到从容面对。但未能做到,“你这样嫁萧青,又无法用真正的身份。你怎么嫁?”

“做妾有时候是最好的借口。一个妾在男人的棋里不会有人在意,连史官都不会记妾的名字。煦阳长公主可以在那里,而我可以在这里。到时候我再为妻,也没什么。”

何况很多事,没了长公主这个身份,就简单多了。

苍婧唯一亏欠的是萧青。后天就是萧青备好的婚礼了。他的婚帖都已经发出去了,大将军要娶长公主为妻。

可史官终将记下一笔:三赤侯尚煦阳长公主。

“等事情了结,朕一定会把长公主的身份还给你。”

苍婧略显错愕,“陛下还需要长公主吗?”

一个权比亲王,日后又将荣耀一身的长公主,必将被拉扯入权势的泥潭里。

苍婧想苍祝是不需要了。苍祝的本愿是不愿她再牵扯至深。可这皇族里还有太多的考量,苍祝不免误了本心,做错了选择。

所以苍婧成全苍祝,做好了褪去一切的准备。

苍祝却诚惶诚恐,“朕还要皇姐。”

短瞬的相望之中,他们皆有热泪。小时候他们总是在一起玩,岂会没有什么情分。

可是又要怎么握住这种情分?

苍婧拍拍他的头,像是在给弟弟取闹一般,“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从现在开始既为姐弟,又为君臣。你与我皆留有界线,也许这样,我们就不会那么难了。”

这份热泪之下,苍婧亦多了份无奈。又要君臣分明,又要亲族融洽,这样的双全才是苍祝想要的。

这是难以琢磨的活法。大概就是划定一条界线,彼此心知肚明,将痛处收起来,永远不去触碰。

“也许这样,我们都会好过很多。”苍祝心头尤若落下重石。

“现在把自己收拾干净,去看看萧夫人和玥儿。”苍婧把苍祝推入了殿里。

苍祝看到了镜子里的他,胡子邋遢,愁容满面,根本就不像一个帝王。

他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他洗了一把脸,刮去了胡子,重新穿上了皇袍。深光没有照透他的眼睛,他也没有认出自己。

他冲去了昭阳殿,萧如丝正在摇篮前晃着玥儿,昏沉疲乏时见了苍祝,便扑过去抱住了她,“陛下,以后不要一个人了好不好。”

一声婴孩的啼哭传来,玥儿正在摇篮里哭。那是他最疼爱的玥儿,已经两天没有看到父皇了。

玥儿哭了,苍祝过去看看她。玥儿抓住苍祝的手,她的小手很暖。

“不哭了,是父皇不好。”苍祝哄着玥儿,像以前那样让她安睡。

与苍祝血脉相连的母亲背弃了他,彻彻底底地舍弃他,给了他生命中最沉痛的一击。

他像一株草断了根,漂浮在空中不知何去。但他坚信断去的只是腐根,新根将重新长出。

这一日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冷宫大门开。李夫人终出皇城。

苍婧只与她说了一句,“赶紧走,千万别再回来。”

大雨倾盆下,又有一道圣令传入了军营:“即刻起,其他两座军营立刻动身。蒙将军改道煦阳,并为督军,前往三赤城督建长公主府邸。”

就在雷声轰鸣中,出去传旨的宦人仓惶归来,如逃命般地尖喊,“陛下,大将军冲来了,他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