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乐之下,舞姬随舞。男子唱之极悲,女子舞之极惧。四周弯刀所围,刀下皆是平民百姓。
乐奏音悲人瑟瑟,独是那异族男子唱得尽兴。
随着一声悲叹,一曲终结。
那男子问,“你们说,既然君不知,为何还心悦?”
无人答。
那男子又问,“这是你们大平之曲,为何答不出?”
男子弯刀出,指了一人就要杀。不知城外两万大军攻城而来,洪水之势直逼城内。
城外韩邪之兵已大乱,大喊着,“左贤王,他们要攻进来了!”
琴乐又起,只闻弹琴人道,“哥哥的兵不是韩邪第一吗?你们先解决了大平的大将军吧。”
琴之乐赋以歌,左贤王沉于歌乐不出。守城三万兵马直攻而去。
五千骑兵由萧青领着打了头阵,直冲韩邪三万骑兵。两军相逢,譬若两支横飞的利剑。交峰之刻,铁骑长枪一挥,弯刀弓弩皆乱。
韩邪骑兵如遇狂风席卷。韩邪领将之将号令兵马散开,持弓射箭,意图射下这支攻势凶猛的先锋之队。
萧青亦号骑兵散退,扬尘马蹄之后,车兵驾车而来。车上有步兵射箭,以十人为一车,逼向韩邪之兵。
韩邪一人一箭,难以攻破这行车万箭之阵。无海城外,韩邪的血终是染上这片大地。
三万韩邪铁骑被攻杀,将领怒吼一声,弃城而逃。逃时,兵马四分五裂,只为求生,未跑上马的落单之兵皆成了俘虏。
城中之兵刚败,韩邪左贤王伏耶才驰马出来。
浴血的大平之军士气正扬,萧青擦了擦脸颊的血迹。看那异族王带兵出城,便一拉缰绳,不敢懈怠。
只见那左贤王伏耶约末二十五岁,发编成了几股辫,头戴皮革抹额,身披毛袍,腰间束了牛皮做的腰带。马蹄游散而行,停在城门口,不像作战人。
萧青率战马迎前,重整军列,与之对峙。
伏耶却仍懒散,一双眼睛像是沉在幽镜,看着遍地尸首,只是嘲了句,“哥哥给的兵真没用,”他身后携兵两万,并不急进攻,只问对面领军之人,“你可是萧青?”
“是我!”那少年将军一身青色盔甲,手持长枪,拉着缰绳擡了他战马的头。
将军战马一鸣,啸啸长鸣皆至。
伏耶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那个大将军竟然在嘲弄他。
此人难见,委实难见。一身战甲比草原荒漠难驯。
伏耶在一片战马声中感觉不安,手背腰后拿出一幅画,展了出来,“你的女人真好看,真后悔没要她来。”
画上之人,正是苍婧。画中的她依坐一墙,潸潸落泪。
在对峙之时,那个大将军一手绕了两圈缰绳,直把臂提紧了。
伏耶觉得画挺又用,又晃了晃画,一手持弩直指萧青,“把这大将军给我射下马来!”
伏耶身后两万兵马冲出,只对萧青而去。
然五千骑兵散之。步兵车兵先发制人,散出利箭,将冲来的韩邪骑兵先行射杀。
伏耶看此极为不悦,“大平人骗我,说好他不会打仗的。”
伏耶两万兵马在乱箭下损了三之有一,悉数跑回。萧青就率着五千骑兵直攻而去。
铁蹄再次踏向无海城,伏耶领兵驰马冲上,手中之弩便要那大将军摔下马来。
大平的骑兵四散而开。迅速驰骋的兵马在四周眼花缭乱,让伏耶之兵箭弩难弓。
“竟然学了我们。”伏耶换了弩,持上弯刀,冲向萧青。
然此时,伏耶的兵马中已穿入了萧青的骑兵。
混战当头,长枪挥斩,以疾风之速斩敌下马。不待敌方反应过来,萧青之兵就朝外散开,一瞬又以包围之势围困了伏耶及其兵马。
这一势,伏耶兵马乱了阵脚,轰然倒下者又是过半。
伏耶难免措手不及。难顾战术,只以弯刀再次冲来。萧青长枪直上,直接将伏耶撂下了马。
长枪随之一挑,将伏耶所携之画夺之。
骑兵速将伏耶包围,伏耶无法脱身。爬起时,就见他剩余的亲兵逃窜而去。
伏耶孤立无援,眼前马蹄滚滚。青衣盔甲就在马上,手持画像,立在他前。
“把伏耶绑起来。”萧青令道。
无海城和洛城一样,已是破败不堪。城中还留了一些百姓,就在伏耶饮酒作乐的长楼里。
楼中有诸多穿了舞衣的舞姬,还有百姓。
他们见大平之军前来,便纷纷痛诉。
“我们还被逼着听那什么左贤王唱歌,要回答他,心悦君兮君不知,为何还要心悦。回答不出来,他就一直唱,一直唱。唱得阴森森的,像哭又像笑。”
伏耶一听就笑了,即便是笑,眼里也还是阴嗖嗖的,“我本来打算一个个问的,答不出就杀。还没玩呢,大将军就来了,真没意思。”
城池已易主。上刻为王,此刻俘虏,伏耶已被捆着,却不惧。仍然怀念刚才的饮酒作乐,歌舞升平。
伏耶怀念了一会儿,便问萧青,“怎么还不杀我?难道想好吃好喝招待我?”
萧青端详手中之画,片刻后合起画,“你放心,我不会以德报怨的。”
“你们大平人骗我,说好这个画像可以让你输的。”伏耶愤愤难平。
“谁给你的画像。”萧青问。
伏耶耳朵一动,又半眯了眼,“想知道?”伏耶只在等待,可等了很久得不到对面大将军一点弱处,就似笑非笑,“我不告诉你,这样你就会输了,对吧。”
伏耶像个笑面鬼。
萧青写了份军报,顺带把画像一起交给了兵将,“去报,俘获左贤王伏耶,此画与军报一起寄出。”
伏耶听到俘获二字,有点憋屈,“你还不知道旬安发生了什么吧。你们的丞相被腰斩了,你的女人失踪了。”
萧青拉紧了束袖,“既然你话这么多,那就带你去见你哥哥,让你和他说说话。”
伏耶没有看到大将军一点松动的心志,便气道,“你带我去见他,他也不会如何。你以为我们韩邪人讲什么兄弟情义吗?”
“那我可不管。”萧青迎上骄阳的盔甲,已冷若寒星。
伏耶瞳中一凝,“你这个大将军,比你们那个什么王没意思多了!”
伏耶不说是什么王,萧青也不问。
伏耶就被绑在了马前,由着四个兵将在后看着。按着原定计划,萧青北上。
敌者乱心,是为溃也。萧青难以去验证什么真相,已身在战地,后方就是他要保卫之处。他只知道,他的妻还有大平的君,都与他同在战场?
他们是在后方的战场。后方发生了什么。萧青无法论证,他只能在前方为他们铺平一切。
决心不可动摇,只能一直往前走,奋战到底。
然在行军休整中,萧青终是在心头一处,记挂着苍婧。
苍婧在暗阁里又饿又冷,头晕目眩。嘴里的药味又多了。她又被李温灌下药,冷冷昏昏,身形愈弱。
李温没打算饿死她,给她带来一顿剩饭。几口剩饭,几口剩菜胡乱地搅在一起,和喂狗的差不多。
药灌满了她的胃,看到这些饭食,酸水涌上。
苍婧不吃,只对她道,“你千万要小心,这几天你很快就会被陛下发现真面目。”
李温缓缓思量,尚有些忧虑,一把拽起苍婧,“你们姐弟有什么秘密瞒着哀家?”
“我没有力气说话了,你就等着吧。”苍婧的目光不可控制地看向墙上的画,画上的女子在火焰中未曾哀嚎,可不知她到底在看什么?
李温挡住了苍婧的视线,一阵不屑,“还想讨口好饭骗哀家?”
苍婧又被她摔在地上,口中就念着,“就在这几天了。”
李温虽然狠辣,可还有点迟疑。因为这几天韩邪战况如何不得明了,她便假作妥协,“哀家可以赏你几口饭。”
苍婧身子难受,觉得难撑,翻过身子,仍然擡头直望墙头的画,“我要喝粥,要吃枣泥糕,杏花糕,还有夏橙,葡萄,瓜果。”
“你就是个乞食的奴婢!”李温又踩了她一下,把她踢了过去,不叫她看那副画。
从此,李温每一天都会来羞辱一番,跟苍婧说,“你是不该存在世上的人。”
苍婧听得烦了,烦了就睡,睡了就被她打醒。但是李温要留着她这张皮,没有打出血来。
李温说,“哀家还要留着你,看着你一无所有。”
苍婧在李温的囚牢里,每一日都反复着一样的伤痛。如此折磨,约有五日,因为苍婧看到了五顿的狗食。
每一次,苍婧都不吃,她会告诉李温,“你要小心。这个秘密才会让你一无所有。”
想要知道秘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苍婧要吃到她要吃的东西。
李温没有施舍。
饥寒交加,加上每日的药,苍婧无法集中精力去想法子,身子越来越弱。
苍婧有回睡着就惊醒了,只顾着要活下去的她突然想起了公孙旻。
雪白的兔子在灯影中无比惹眼,它们奔向了宫墙,一晃没了影。
她提灯照向了那片宫墙,宫墙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洞。
等了须臾,就瞧得两只兔子被塞了回来,还有一双手迅速缩回。
苍婧当即想折回圣泉宫,岂知转身就逢刀剑。孤灯之光照了半阙一角,血就溅脸上了。
公孙旻持刀在她前,灯火照得他刀上滴血。
“这里不安全,先行出宫。”公孙旻不由分说,拉着苍婧往宫门跑。
宫巷间急步不止,灯一晃晃照着明路。宫门在眼时,宫门的卫兵却围向了他们。
那时深宫换了副面貌,长公主已算不得什么。他们朝她拔了刀,公孙旻也握紧了刀。
四周刀声入耳,还有不断伸来的手。
公孙旻一人难敌数十人。苍婧将灯笼砸向冲来的卫兵,卫兵衣上顷刻燃起一片火光。那片火光叫喊,扭动着,在一团刀剑里冲了出去。
一条生路开,她便唤着公孙旻一起跑。可她没跑几步,她的另一臂还是被他们抓住了。
公孙旻回了头,他没有松开她,一直拉着她,她手里湿湿滑滑,那是很多血。苍婧最后清醒的一眼就是公孙旻在叫她,“长公主!”
后来她后颈迎来一阵重击。
公孙旻是不是已遇不测?苍婧才突然想到这一点。李温既然囚了她,怎么会留下公孙旻的活口?
公孙旻虽然从一开始是苍祝的眼线,但后来他帮了她不少。如今身死无人知,一时悲急而来,哭至不已。
这一哭,苍婧觉得身子快不行了,就像到了濒死之刻。
这世上为她死的人又多了一个,一次比一次无力。李温的千言万语都在耳边回荡,都在向她证明,她这个公主的存在是世间的罪恶。
在痛哭时,暗阁的门又开了,这会儿李温的早膳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