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死马,生死无常(2 / 2)

一生反骨 骨焗 4279 字 5个月前

八材说完,他们二人也没有声音。八材怀疑,大将军和长公主到底有没有在听?

他们两个人互相凝视,就像拉扯着一条线。

“等你过来了,还会缺人手吗。”萧青就是看着苍婧。

他们根本没有在听……八材看这气氛不对,带着阿竹悄悄退了出去。

“八材。”萧青又在那里唤。

八材转身应过去,“大将军有何吩咐?”

“以后府里别弄些寒凉之物,不要惯着长公主。”

大将军总是吩咐来吩咐去,长公主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这下又加了一条,长公主她贪凉,不能多给她吃寒凉之物。

八材记下了,转头嘱托阿竹记着。

阿竹看看那公主,悄悄问,“以后长公主会常来吗?”

“以后长公主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你平日收拾需得注意着点,细心着点,长公主是大将军的心头肉。”八材道。

那婢人听着,静静地走着。

由着八材招进来的是一俏丽年轻的婢人,已来府多日。一开始只知将军府孤冷,后来见了煦阳公主来府,就很惊奇。

八材告诉她,“公主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这公主出入随意,头一回见她,她就入了将军的卧房。

再后来,将军府变成了大将军府,煦阳公主成了长公主。明明没有女主人的将军府,总能见到长公主的身影。

八材又告诉她,“长公主心疼大将军来回跑,这府里很快就要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同,八材也没说。就是看着府中翻了个新,大将军忙前忙后。

趁着空,阿竹也端过茶给大将军,大将军问她的第一句是,“刚来的?”

阿竹回过,“奴婢来了很久了。”

大将军问的第二句是,“长公主可来过?”

长公主,长公主。这府邸的大将军总是念着她。

长公主原来就要成为女主人了。

阿竹没走几步,就听到那屋里传来长公主的抱怨,“你的脸这样好丑。”

就算被嫌丑,萧青还是不忘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我顾着你,可我也并不能每时每刻看着你。”

他总爱念叨这些,苍婧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我是不和自己作对。”苍婧辩解道。

“强词夺理。”他脸还是板着。

苍婧眼珠轻转,想到了一个法子。这事倒是头一回做……苍婧轻擡衣袖,压着那几分羞,抓住萧青的手,在他掌心画着几个圈,“我就喝了一两口。”

“总是这个一两口,那个一两口,谁知道你的一两口是多少,”萧青的掌心痒痒,他还是屏着。奈何苍婧朝他一嘟嘴,大将军没遭住长公主的撒娇,一握掌心,也握住了她的手,“真拿你没办法。下不为例”

小计成功,苍婧偷得一笑。

一碗红豆汤喝光了,苍婧拿着碗给他看了看。出了点微微的汗,肚子就没有那么疼了。

萧青随她坐在一起,替她捂着肚子。

即便平静时光,他也越来越留恋。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都像揉碎了,揉到他骨里。

在寂静中,屋外传来了长唤。

“母亲,师傅!”

因着这唤声,苍婧和萧青出了屋。

大将军府奔进了一个小将军,是由长公主身边的姑娘送来的。

八材看到,就喜盈盈上去,“小君侯也来了。”

“襄儿,你擅自出军营,可是不好。”苍婧就在长廊中招他过来,未是斥他,就是故意逗他一逗。

程襄直朝他们奔来。他的个子长了不少,身子倒变笨重了不少,跑起来特别吃力。

苍婧看了半日,“五日未见,这孩子怎么变圆了?”

“他现在老爱和我抢鸡腿吃,”萧青双手比对着程襄的身形,“是胖了不少。”

程襄跑过来,肚子正是鼓鼓。萧青摸了摸他的肚子,又硬又凸,他弯身问,“你到底吃了多少?”

程襄展开双臂,“今天韩将军给我这么多好吃的。我全吃了。他说以后天天给我这么多。”

“即便再好吃,天天吃怎么成?”苍婧也摸了摸他的肚子,皱了眉。

这圆滚滚的肚子不知塞了多少东西,她算是知道萧青为什么气她贪嘴了。

“母亲常送糕点过来,师傅不也是天天吃。我吃腻了,师傅还不嫌腻。”程襄道。

苍婧暼了眼萧青,暗生欢喜。可萧青飘忽着眼神,捂住了程襄的嘴。

苍婧转头就想明白了,“程襄,你是嫌我做的不好吃,给你师傅了对不对。”

萧青把程襄藏到了身后,在他胳膊肘中透出一双稚嫩的眼睛,“师傅喜欢吃,我就给他了,”程襄说完,打了个饱嗝,“哎呀,陆副将说我再吃,就得变成猪了。可我不想变猪,我只想长大。”

苍婧捏了捏程襄的脸蛋,满手肉嘟嘟的,一下焦急,“再胖下去,长大了会不会没姑娘喜欢他了。”

萧青配合地大惊失色一般,“那可就糟了。”

萧青一把抱起了程襄。程襄实在吃的太饱,最讨厌被人抱的他,连喊都懒得喊了。

萧青觉得手臂确实吃力不少,对着苍婧十分忧心道,“快及上你了。”

苍婧一掐萧青的手臂,“你就不能正经点。”

“末将遵命,”萧青抱着程襄往园内小跑,边跑边回身看着苍婧,“襄儿你说这可怎么办,你母亲生气了,可难哄了。”

程襄就在萧青的肩头嘀咕,“连师傅也哄不好吗?”

苍婧哪里还生得出气,就被他们逗得一笑。

“你就惯着他,我告诉你,以后他真成了大胖墩,我可会嫌弃。”苍婧在后头紧跟着,萧青跑得慢,总回头等她。

他们旁若无人,殊不知庭间三人已风中凌乱。

八材僵着嘴角对身边两位姑娘道,“没事儿,习惯就好。”

婢女阿竹还是一头雾水,“这小君侯又是谁啊?”

赵蔓芝看这婢女面生,就提醒她,“长公主的儿子。”

阿竹喃喃自语,“那他是萧将军的儿子吗?”

这一语叫赵蔓芝提起了耳,她看这俏丫头想得挺仔细,便好奇起来,“你这小丫头关心得挺多。”

“她还不懂规矩。”八材紧赶紧替这不会说话的丫头圆个场。

那丫头没再出声,由八材领了下去。行过院内,还见大将军和长公主他们于树下纳凉,风光甚好。

一个圆滚滚的肉墩挤在他们中间,玩着地上的青草。

“往日没见这几棵梧桐树啊。”苍婧擡头望此树,枝叶繁茂,乃参天之势。这般壮盛古老的梧桐,难得见。

“翻新府邸的时候,陛下给我移了几棵过来。”萧青道。

那时萧青还很好奇,为什么要给他几棵梧桐。

苍祝只白了他一眼,不道明缘由,就随口念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注出自诗经《卷阿》)

萧青后来意会,这就是苍祝给他的祝贺。

可苍祝不承认这是祝贺,还说,“哼,反正还得看你的礼。”

梧桐之贺,苍祝不言明,但其用心,细细体会便觉。大将军府承一方朝阳,助梧桐茂盛。引凤凰归来,从此琴瑟和鸣。这是是与新人最好的祝福了。

就是萧青这当姑父的礼,还没有着落。

“不知到底该送皇子皇女什么礼。”萧青闲暇时就在想,此刻也在碎碎念。

苍婧听之,掩着笑,不露什么声色。

程襄奇怪,就问,“师傅不会送礼吗?”

萧青一弹他肉嘟嘟的下巴,满眼都渗出了喜爱,“还没想好。”

程襄没有反应过来,心思只在礼物上,“萧夫人生小娃娃,送些小娃娃用得着不就好了?”

“这么简单就好了。”

“有这么难吗,”程襄说罢,他才发现萧青老弹着他的下巴,他的小手一抓萧青的手,程襄一掌也不过握住了萧青一指,但仍然目光坚定,“师傅,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能老逗我。”

程襄还是要着脸面,光是这点,苍婧觉得他和苍祝真像。不过萧青好像从来是他们这类人的克星。

萧青一手挠了挠程襄的肚子,程襄就像圆滚滚的小猫翻了个身。就在苍婧身边,这两人闹腾得无比欢快。

苍婧坐在一起看他们闹,虽是吵闹,但她觉欢喜。

他们又突然窃窃私语,不知幼稚的他们在说什么?

忽而她的胳膊就被程襄拉住。苍婧被他拉下,随着他们一起躺在树下。

梧桐枝叶繁茂,阳光只能从一点点缝隙里透出。

这大树真的很高,让人一下觉得自己渺小。一棵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只要根不死,还会历经百年千年,一直繁盛下去。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也许这棵树能见证很久。

苍婧闭上眼,一片叶被风吹下,落在了她的眉睫。不待她拂去,这片叶就被拿走,睁开眼就是程襄。

“母亲,以后你和师傅会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吗。”程襄眨着眼睛,他的眼睛雪亮雪亮的。

童言无忌,却又戳了一下旧痕。苍婧愣愣间,萧青的胳膊便入了她的后颈,让她枕着。程襄被他们挤在了中间,一时觉得这地方还真小。

萧青侧着身,拥着他们母子二人,“襄儿,你是你母亲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孩子。”

苍婧枕着萧青的臂,静静看着他。

萧青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如既往地温柔。这本是一些苍婧没能与程襄说明的事,萧青就把这些担下了。

可是程襄不是很明白,他挠了挠脑袋,“是不是师傅知道生孩子太痛了,所以不想母亲生了。”

苍婧摸着程襄的脸,难免黯然伤神。是她没有办法再有孩子了。

“你这是瞎问,你师傅又不是女子,他怎会知道生孩子是怎么样的痛。”

萧青又拥紧了些他们,“我虽然不知道有多痛,但一定很痛。”

程襄板着脸,“当然痛了,母亲因为生我太痛了,好多年不想见我。”

苍婧一瞬就抱紧了程襄,她的心抽得痛了,“不是因为生你太疼不想见你,是母亲还没有准备好,”苍婧的泪湿了眼,“襄儿,母亲对你不起。”

很多年里,苍婧亏欠了程襄。有些事再弥补,但缺失了就是缺失了。

很久以后,她怀里的孩子道,“没关系,生我没有准备好。可是嫁给师傅,母亲已经准备好了呀。”

“所以你急着要弟弟妹妹吗?”苍婧问。

“陆副将说,以后师傅变父亲,我要改口了。但我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不早就是父亲了。我就是担心,没有弟弟妹妹的话,我若死得早,你们怎么办。”

一个不过六岁的孩子,论起了生死,苍婧的泪更多了。她本是接受了她的夫君将生死无常,她的儿子也将如是。但没有来得那么快吧。

生死一事,一旦谈及,总是凭添忧伤。萧青的眼中添了深光,他拍了拍程襄的脑袋,“你才六岁,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知道人会死,而且每个人都会死。”程襄道。

苍婧真恨不能把程襄抱得再紧些,“那劳烦你活久些,可以吗。”

“嗯?”程襄透着缝隙向萧青求助,“那我要怎么活久些。”

“你就多担待些,遇事知道要活命好不好。”此话既萧青是对程襄说,亦是对自己说的。

虽然从未提及,一直沉浸在幸福和憧憬里。但现实也总是清晰了然。是他们没有去多想那即将到来的战事,人人都知残酷之地没有一刻是侥幸。

生死是无常,又是常事。只因牵念,将军府的人都对死有了不舍。

而大平的皇城也正为“生”而发愁。